第163章 第一百六十三章

金索龙王在江湖中素有大名,是人人谈之色变的高手人物。然,这等高手,与修行者比起来,终究还是差了一截。

武林高手,走的是“外练筋骨,内修真气”的路子,图的是争强好勇。而修行者则是以“磨心敛情”而修炼。虽则修仙者与修真者有所不同,可就核心而言,都是秉承“无为无不为”的道义,只是修行到中途分了叉,一个专修大道,一个主修神通罢了。所以,当修行者修出神通后,纵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也不得不慎重以待。好在修行者等闲不入世,即便要入人世间磨砺道心,也收敛行迹,轻易不惹是生非。因此,武林依然还是那个武林。

金索龙王做了唐家的高级供奉。而唐家不但给江湖人提供武器,与修行界的一些门派亦有来往,这使得金索龙王有机会见识到何为真正的修行者。

一方面,他羡慕甚至嫉妒修行者。想自己少年学艺,付出多少艰辛努力之后,方赢得江湖盛名。可其中的种种起起落落,终究是自己难以忘怀的憾事。望着自己残缺的右手,他心中如何不恨?倘自己拥有神通,何至如此?而当岁月流逝,自己不得不面对日趋衰老的身体时,一贯心高气傲的他,如何肯心甘情愿地服老?倘能长生不老,该有多好?

而另一方面,他又痛恨修行者,认为修行者的存在打破了世间的规则。“既生瑜,何生亮”,武林高手之上,怎能还有更胜一筹的修行者?看着修行者轻轻松松穿行于天地间的身影,金索龙王的眼睛都红了。

而今,金索龙王面对这奇奇怪怪的一人一猫,表面看上去冷漠淡定,实则心底别有一番翻涌。尤其是对面这丫头,明明就是十几岁的模样,可骑着个扫帚,偏生就能飞天入地,委实可厌得紧!

他本能地觉出,这丫头与他曾经见过的修行者并不相同,可又说不出所以然来——毕竟,他常年久居唐氏祖地,对西陆人并不了解,更勿论西陆的魔法师了。而衣身又是东土人的模样,怎不令他困惑?

曲供奉一招比一招紧,一招比一招毒。即便衣身又搞出来三四个巨石怪物与其对打,可终究不是金索的对手。冷不防间,一个不慎,肩膀上受了金索正中一击。

衣身能吃苦,却怕痛。当然,相较寻常皮娇肉嫩的小姑娘家家,衣身已经算是忍耐力不错的了。然,谁叫她挨的那一下子,是金索龙王的大杀招——“喷云吐雾”呢?这一招,厉害就厉害在可隔物而伤人于无形——借助金索,将内力压做气矢。

气矢无质无形,却令人防不胜防。纵然以兵刃隔挡住金索,却难以阻拦气矢。正如衣身的魔法袍——即便魔法袍上加装了防护攻击的层层魔法阵,可挡得住硬攻击,却拦不住气矢的阴毒之力。所以,虽则魔法袍在一击之下并未破损,可衣身的肩膀却吃不住气矢之力。血肉之躯,生生被气矢所贯穿。

剧痛之下,衣身神智顿乱,眼看就要从扫帚上飞下。

小黑吓得猫毛乱抖。它距离衣身并不近,要跳过去救她,得一口气越过十来个树顶。撇开金索的危险不提,待它跳过去支援,黄花菜都凉了。这一刻,它无不痛恨自己——为什么只想着回到星君身边后求他将修为还给自己,而从未想过重新修炼?若是。。。。。。若是在猫岛时就好生修炼,现在也不至于如此束手无策!

扫帚摇摇欲坠,仿佛断了翅膀的鸟儿,眼看就要摔下来。曲供奉的金索如鬼魅般悄然而至。他的算盘打得极好:将这丫头擒了,将七少要的鸟儿逼问出来,给七少一个交代,再开口讨回这丫头,严刑逼问。他已看出,这丫头并不是修行人,却能御物飞行,想必另有玄机。

曲供奉的武功在凡人中已属一流境界,可他却心心念念的是要得大神通。他要长生,他要不老,可是,他却没有修行人的灵脉和心境。倘若能从这丫头身上得到些什么,那这一趟就值了。

正在千钧一发之际,忽听得一声清啸。痛得眼前发黑的衣身,迷迷糊糊地瞧见一道雪亮的寒光骤然划亮了幽黑的山林。“噹噹噹”,几下清脆的金石之声,便见那夺命金索如同被打了七寸的毒蛇,立时软了脊骨,萎靡不振地缩了回去。

“你是——”眼前到手的鸭子飞了,曲供奉大怒。只是,还不待他将“什么东西”四个字骂出口,便见来者轻飘飘地御风而行,如一道闪电,飞手接住东摇西摆的衣身。

修行者?他眸子如被针扎般猛地一缩,硬生生将那四个字压下舌底。

两个男人,相向而峙,一言不发。

忽然间,就连山林间的风都息止了,树叶悄然落下,生恐发出半点儿惊扰的声响。林中气氛莫名其妙地渐渐凝重,便是乍见来者而大喜过望的小黑,都不由放轻了脚步,踮着脚尖一路跑过来。

它站着树冠上,仰头望一望上方的二人,又抻颈瞅一瞅对面树冠上的白衣糟老头子。它冲着那糟老头子无声地呲了个牙,随即眼巴巴地又抬头望向来者的鞋底板。

苏长生左手揽着痛得倒吸气的衣身,眼中怒气一闪而过,低声安慰道:“有我在,莫怕”。他右手擎着一柄长剑。剑长三尺三,雪刃如冰淬般,散发着直透心底的寒意。

曲供奉的金索被“太息剑”打断去势。他一见不妙,立时收回,却被金索上凛冽的剑气给冲得气血翻涌。他竭力控制住身形。脚下树冠虽保持纹丝不动,可他的右臂却被循索而上的寒气给刺激得好一阵麻木。未免显露,他只得悄悄将右臂藏在身后。

衣身只觉得右肩剧痛无比,迷迷糊糊地想:“这糟老头子凶得很!这下好了,两边肩膀都受伤了,哪边都没占便宜,倒是公平公道!”又想:“方才听到苏道长的声音,是真的吗?不会是我痛得产生幻听了吧?哎呦喂,可真难为情!”

正稀里糊涂地胡思乱想着,便听见耳畔又有声音响起:“你痛得很,是也不是?那就闭上眼睡一会儿吧!有我呢!我护着你,你还不放心吗?”

呦——真是苏道长的声音呢?兴许真不是幻听呢!——衣身脑子里一团乱粥,听着这轻柔的声音,便不由自主阖上双眼。她歪了歪脑袋,抵在苏长生肩窝,凑近他耳朵含含混混低语了一句,随即顷刻间陷入昏迷。

苏长生骈指如电,飞快地在衣身肩部点了两下。他虽看不到衣身的肩伤,可左侧身体感受到的濡湿和浓郁的血腥气,已然暗示了衣身的伤势。待得再抬起头时,他眸中怒色,如包裹着冰雪的霹雳雷火,一触即发。

“你是何人?何故伤人?”苏长生到底是大宗弟子,做不来一言不发就出手杀人的龌龊事。

曲供奉双臂后拢,抬头挺胸,傲然道:“老朽乃唐氏供奉,不知阁下何人?”

苏长生面无表情:“你出手如此歹毒,以大欺小,倚强凌弱,是有恃无恐吗?”

曲供奉正待辩驳,岂料那黑猫竟火上添油地嚷嚷道:“还为虎作伥,给小偷强盗当帮凶哩!啊呸!一窝子贼——小贼头老贼头!真真是贼他妈给贼开门——贼到家啦!”大抵,小黑觉着这么骂人还不解恨,索性在树冠上用力蹦跶了好几下,震得硕大的树冠哗啦啦直晃荡,抖地小黑好悬没崴了脚。

自打被“妖兵唐氏”荣尊为高级供奉,金索龙王走到哪儿不是奉承盈耳,哪里听过这等骂人话?他一贯心高气傲,便是唐氏族长都得敬他一声“曲先生”,如何受得住那黑不溜秋妖里妖气的小玩意大放厥词?

怒极之下,他也不管眼前的修行者是何来历,只想着先干一架,将这几个目无尊卑的混账擒下,好好地收拾一顿,非血肉横飞不足以平息心头之恨。

于是,他不再发话,脚尖微挪,深深打量了苏长生几眼。突然,他右臂一抖,便见金索如活了般凌空扑来,直取苏长生的上三路。

苏长生脚下一动不动,只右手挥剑。电光火石之间,只听得“叮叮当当”一连串的击打声。小黑眼力惊人,可即便如此,它也只能瞧见残影如飞,金光与白光时而交缠时而分离。正瞧得眼花缭乱之际,“哗啦”一声巨响,便见对面的糟老头子忽然挨了一截。小黑定睛一看,原来竟是糟老头子脚下的树冠被他踩塌了,整个人陷下去了大半截,只剩肩膀以上还支棱在树冠之外。

小黑顿时大乐,“喵喵”大声叫着,正欲狠狠嘲讽几句,却下一刻就见糟老头子拔身跃起,面色铁青。他手中金索愈发凶恶,抖动之下,半空中如放烟火,朵朵金花此起彼伏地绽放盛开,令人目不暇接。

小黑哪里见过这等绚烂的打斗?当即看得目瞪口呆,嘴巴半张,完全没有注意到另有一支“毒蛇”在金花的掩护下无声无息地袭来。

苏长生手腕轻抖,一朵朵雪白的剑花如离弦之箭,直对着那金花飞去。曲供奉见他只专心应付金花,心下连连冷笑,暗道:纵是修行人又如何?毛头小子,不过尔尔!念及此,他手中动作愈发诡谲,直至——

“咣——哗啦——”

小黑闻声望去,便见不知从何时起缠斗中出现了一条黑索。相较于金索的耀眼夺目,这条黑索无光无彩,犹如黑夜里的黑蛇,进退无声无息,端得是鬼神莫测,闻所未闻。

只见那黑索的一端被握在糟老头子的左手中,而另一端则缠在一把剑上。那剑虽未握在苏长生手中,却一动不动地直立在虚空中,任黑索如何拉扯都岿然不动。

那么,苏长生在做什么呢?他骈指捏起剑诀,剑诀操控着另一把剑,刺穿护在曲供奉身前的重重叠叠的大小金花,最终,停留在距离他眉心半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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