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第一百九十一章

石面上的污垢很重,很结实。

衣身用力擦呀擦,擦得手疼。扭头一看,却见苏长生掌下落屑纷纷,几下之后便露出了平滑的表面。

衣身泄气地嘟起了嘴巴,身子向另一边挪了挪,将大半块石头让给了苏长生——能者多劳嘛!

衣身瞪着石镜,几分惊讶,又几分好笑。

石镜中的自己,并不十分清晰。脸有些变形,身材变得矮圆,罩着黑色魔法袍,活似魔法商店货架上的傀儡娃娃。或许是受流光飞闪的影响,石镜中,衣身的眉眼模糊地如同洇了水的画。

变形的脸,难辨分明的五官——衣身不满地皱了皱眉——这石镜可真不咋地!对面的人像也皱起了眉头,似乎不满于衣身的不满。

相较于衣身在第一时间先欣赏镜中的自己,苏长生的关注点则在石镜本身。

这方石镜——好吧,姑且称之为“石镜”,其实是这块大石头竖立的侧面。擦去了粗糙的污垢后,表面呈现出绝非天然的平滑来。

与大石其它几个面相比,石镜这一面从颜色到材质,并无两样——暗沉的铁灰色,是最常见的石头表色。甚至相较于满地的石头“人头”的颜色,也极其相似。

若非衣身在无意之下发现了异样,他们走过路过,绝不会关注到它。

苏长生已经判断出,石镜这一面并非天然形成。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这是谁的杰作?还有,它有什么用?

前一个问题,只怕无解。

后一个问题,可以有很多答案。只是,在无数个答案中,苏长生认为最不可能的就是——它只是一面照人的镜子。

镜子,可以有很多种。

穷人,以水为镜。有钱人,有铜镜、银镜、水晶镜。只是,在各种各样的镜子中,却唯独没有石镜。

石头不是做镜子的合适材料。

将石头打磨成镜子,要花费数十倍乃至百倍的功夫。而打磨后的效果,却远逊其它镜子。既如此,谁会那么傻地制作一面石镜呢?

所以,苏长生断定,这不是一面普通的石镜——呃,准确地说,这面石镜不是为了普通的用途。

身为修行人,苏长生深谙当一面镜子不是为了照影而存在时,它可以有多个作用。

譬如:充当千里眼,偷窥他人。

再譬如:可以当作搜查或寻人之用。

还有,可以照明,可以借光,可以拘魂,可以养灵,还可以在打斗时晃瞎对方的眼睛,或者直接砸过去,打得对方身死魂散。

功效如何,端看使用者的修为有多高。

苏长生细细打量着眼前的石镜,不断地猜想——它的作用会是哪一个呢?

好巧,衣身也在思索同一个问题。

她不是天真无知的小女孩,当然,更比不上苏长生这等见多识广的老狐狸。她思索的理由很简单:这里是个古里古怪的地方,而在古里古怪的地方有一面古里古怪的石镜,那么——它还可能是普通的镜子吗?

她绕着石头左三圈右三圈,甚至爬了上去,也没看出个啥名堂来。末了,她悻悻然地爬下来,对着石镜里丑怪丑怪的自己发呆。

忽然,她抬起手,摸向石镜。

石镜的最高处有三尺多高,她抬手就能够到上缘。手掌顺着石镜的边缘,一点一点地滑动。虽则石镜已经被擦拭过,可到底还不够彻底。很快,她的手掌变黑了。

苏长生默默地站着她身后,静静地注视着她。

纤细的手指慢慢摩挲着石镜。指甲缝里,却黑黢黢的。

苏长生晓得衣身的手生得漂亮——这样的手型,无论是捏魔法杖,抑或握剑,都很美。但是,似乎衣身自己并不晓得——他从来没有见过她保养自己的手,脏了,随便洗一洗,也不涂抹手脂。丹蔻柔荑,并不存在于这双手上。

她的指肚和虎口处,有一层薄薄的茧子。手背上,有新旧交错的伤痕。倒勾的肉刺会时不时冒出来——衣身就会浑不在意地咬断,然后舔一舔,像是在安抚自己。

这让他想起了另一双手。

曾经,有那么一个人,也有这样的一双手,手上也有薄茧、伤痕,和倒勾的肉刺。这双手握着剑,将他从人贩子手中救出。也是这双手,将一只热腾腾的大包子塞给他,然后摸着他的头说:“你家在哪里?最好不要太远,不然送你回去得耽误多少功夫啊!”

后来,他揣着那个人写的信,背着装满了干粮的包袱,独自上路。包袱很大,很重,他还小,只有八岁,被偌大的包袱一压,就跟个小鸡仔儿似的。可是,他竭力坚持要背上这个沉重的包袱——因为,他不晓得要走多少路才能找到碧霄门。

他坚信,只要有吃的,他就有力气走路,他就能找到碧霄门!

那双手用力拍拍他的肩膀,好悬没把他拍趴下。那双手收回去时,肉刺划过耳垂,带出微微的刺痛。

这刺痛,从耳垂慢慢渗入心中,永远地刻在了心底。

突然,衣身小小声地欢呼起来,打断了苏长生的走神。

“大叔,快来看!”衣身指着石镜招呼道。

苏长生俯下身,顺着衣身手指滑移的路线细看。那是一道肉眼难以发现的细痕,曲曲折折地盘绕在镜面上。

尽管石镜表面被处理地很平滑,但石头本身的材质决定了它的缺陷。而这道细痕,则巧妙地利用了石镜的缺陷,使照镜子的人只关注到人影的变形,却忽视了隐藏在变形处的异常。

而只有用手指细细地摩挲,才能感受到它的似有若无。

毫无疑问,这道细痕是个重要的线索。可问题是,它暗示着什么?

地图?

咒语?

阵符?

还是其它?

衣身连西陆魔法都还没学明白,更勿论东土这些神奇的东西了!她茫然地望向苏长生,眨巴眨巴眼,显得无辜极了。

——我不是学渣,真的!

苏长生闭着眼睛,指尖轻轻点在细痕上。看上去似乎在摸索,实际上并不曾接触到。衣身有一种错觉——大叔的指尖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所引导。

第一次时,他的指尖滑移到一半时,偏出去了。

第二次时,在临近尾端时,又偏出去了。

第三次——终于,自始至终,他在阖目的情况下,准确无误一毫不差地从头滑到尾。

“躲开点儿!”苏长生并没有去看衣身。他倒退了两边,直起身子,双手交错,飞快地变换着手势。

衣身飞快地向一侧闪开,视线在苏长生和石镜间不停转移。

手印变换得越来越快。衣身只看到残影飞转,却无法捕捉到大叔的手。她不由张大了嘴巴——这手速,还是人吗?

一道白芒在残影中渐渐成型。白芒越来越清晰——衣身终于看清楚了,这不就是小号的太息剑吗?

在“妖兵唐氏”的祖宅里养伤时,衣身被小黑普及过何为“影剑”。当日,苏长生对战金索龙王,影剑与真剑彼此配合,将金索龙王压制得半点动弹不得。彼时,衣身已经因肩伤而昏迷过去,小黑却不错眼地看了个清清楚楚。

它知道,影剑并不十分难炼,难炼的是要与真剑一般无二——不止是外观,威力也必须毫不逊色。小黑不晓得苏长生炼出了几柄影剑,可单就它亲睹的这一把,就足以令人啧舌了。

衣身目不转睛地盯着这柄小小的影剑,想笑却不敢笑,只得拼命憋着气,两腮帮子都快憋成大□□啦!

无它——这影剑太小了,与其说是一柄剑,不若说是牙签更合适!

影剑一激即发。

衣身双眼瞪得溜圆,头发都快炸起来了。

她看到了什么——影剑在跳舞?不不不,在写字?不不不,还是在溜冰?

必须承认,她根本看不清影剑倒底在做什么。她只能凭借影剑动作的残影,推测一二。

影剑在石镜上飞快地滑移,似乎是循着细痕的走向,可又不全然如此。视野中,残影在白芒的映射下,呈现出一道道奇异的轨迹,又像是一个个陌生的符咒,忽明忽暗,隐现之间,变幻莫测。

残影一闪而过,飞快地隐没于石镜中。

就在衣身看得眼花缭乱头晕目眩之际,耳际传来极轻微的“咔咔”。

苏长生骈指凌空虚虚划过,随即往回一收,影剑便如拽着线的风筝般,“嗖”地消失于他掌中。

在衣身急不可耐的注视下,石镜上的细痕渐渐凸显起来,越来越粗,直至变成一道触之即开的缝隙。

衣身没有急匆匆地冲过去,这让苏长生伸出去的手又悄悄收回来。

她不敢置信地扭头望向苏长生,神色中有震惊,更有征询。

苏长生点点头,却抢先一步走过去,并没有留给衣身亲手打开缝隙的机会。石镜之后,或许是宝。可若不是呢?他自然不会让她面对危险。

平整如一面的石镜,以细痕为界,一分为二,向两侧收进。衣身还来不及细想那两扇“镜门”是以何种方式收缩进去,便被眼前的东西吸引了全幅心神。

好精致美丽的瓷瓶啊!

衣身咬着舌尖,自挡在身前的苏长生的胳肢缝儿偷眼望去。她小心翼翼地吐着气,生怕呼吸大一点儿就将瓷瓶给吹倒了。它就像一位弱不禁风的绝世美人,脆弱而又倾国倾城。

衣身贪婪地细细打量着,双眼放光。可看着看着,她忽然觉得——

咦?咋这眼熟呢?

昨晚梦见我妈和外婆。

她们并不在一起,而是分先后来看我。

我先是和我妈聊天。她老是背对着我,只说话,却不回头。然后,场景一换,就成了外婆。

外婆很瘦,干巴老太太的样子,与我记忆中的外婆不大一样。外婆过世前,我在上海忙于工作,几乎一整年都没回老家。或许外婆就是在那段时间里变了样子。不过,尽管外婆的样子不大一样了,可我心里知道,那就是外婆。外婆趴在车的后排座。我翻出塑料袋里吃的(红色的,记不得是点心还是水果),要她吃。她却像个小孩子,有点呆,看着我不说话。

梦醒后,天色微微亮。我迷迷糊糊地不肯睁眼,希望自己还能再入梦中。

我闭着眼,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梦中的情形,想要将一点一滴全部都刻在心里。可是,每回忆一次,就会惊慌地发现,忘记得更多。反反复复几次之后,我竟连梦中我妈和外婆的模样都记不清了,模糊地就像日出雾散。

起床,给我妈和外婆上香,不免絮叨几句。我妈已经好久没来看我了,外婆来看我的次数更少。她们来看我,我很高兴,可心里面,却又惆怅得很。

那片刻的欢愉,就像手中的砂子。我拼命地握紧拳头,想要留住这些砂子。可是,它们却无情地从指缝间溜掉,什么都不肯给我留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1章 第一百九十一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纯白恶魔

逆鳞

要不你还是把我叉了吧

全职法师!

大师姐重生之后全员火葬场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魔女衣身
连载中阿咪的胡萝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