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子晞的臉並沒有馬上垮掉,依舊尷尬地、笑呵著,默默承受晚輩無情的炮火……
直到小孩在院子摔了,大哭著從外頭跑進來,宋子乘這才放過他那被罵到臭頭的大師兄。
哭聲打斷了罵聲,楊子晞托了夏墨安的福,他師弟的火氣總算是熄了,不再與他吵嚷,拂袖而去。
陰雨天,淅淅瀝瀝下綿雨,濕氣和著寒氣,比落雪天還刺骨。
半隱村的一家酒館廊邊上,有一姑娘抱劍而立,瞧上去十幾來歲,臉圓圓生的矮,身段並不纖細,些許壯實,也算是另類的勻稱有度。
酒家小廝是個人精,見到生面孔總愛打量半天,睹她模樣青澀,膚既不白也不嫩,手上全是粗糙的老繭子,頭上戴的是荊釵,穿的不怎的講究,本想趕人走,卻又想她抱著劍器,隻身一人看似在廊邊避雨,但四處張望又覺像是在等人,猜想她許是散修的道童,便腆著臉上去攀談。
「哎呀這雨要下的久,姑娘別在外頭吹風了,何不進小店一避?」
「啊這……多謝,但我還是……」她斟酌著措辭想婉拒,卻招架不住那小廝的軟磨硬泡,終究是抱著劍走了進來。
「姑娘外地來的吧?喫過飯沒?唉不是我吹噓,咱家的酒菜在這村可是一等一的好!」小廝萬般熱情地招待她入座,又給介紹自家招牌菜、招牌酒,暗自盤算著這次宰到了頭肥羊……
那姑娘拘謹的坐著,大抵是沒經多少人情世故,聽小廝說的天花亂墜,只得連連點頭,結果就是被連哄帶騙的點了一桌子的菜……
「姑娘不點酒嗎?」小廝笑開了花,心想還得再宰她一筆。
「呃不用了,我不能飲酒。」
「哦?這是何故?若是怕酒量不好,飲酒誤事,本店有甜醴酒,不醉人的,姑娘家家喝著最適合不過了。」
姑娘見他要跑去拿,連忙把人攔下:「不了不了,門規有令,真不能喝……」
聽得「門規」二字,小廝的耳朵豎了起來,心道這小妞莫不是仙家弟子出身,他眼珠子滴溜溜地轉,腦子裡的如意算盤打得啪啪響亮。
等到酒菜全上齊,擺的滿滿噹噹整整一桌子,那姑娘面有難色地從荷包翻出些碎銀子,有大有小,一看就知道是存了好些時日的……
正當她愁眉苦臉,攢著銀子思索不安時,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
「呦,小幽蘭幾年不見,長進不少,知道開工前給長輩點一桌子好酒菜。」楊子晞不知何時出現的,身邊領著一小孩,就這麼大搖大擺的入座了。
那小廝一瞧來者是半仙,本來臉上掛著十分的笑意,頓時掉了七分。
而谷幽蘭見了他,彷彿小雞崽見了老母雞,兩眼放光,挪著身子湊到人跟前悄聲道:「掌……呃不,前輩救我……」
還以為是長進,結果原是被算計了。
看她那副難為情的窘迫樣,楊子晞大概知道是什麼情況了,那小廝花言訛詐、看人下菜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請店掌櫃來也無用,因這歪風便是上行下效而來的。
碰上了半仙,小廝便不敢開這獅子大口,因曾在他那兒踢過鐵板,只得老老實實的報原價,結了飯錢。
谷幽蘭雖鬆了一口氣,但禍是她闖的,錢卻是楊子晞結的,這頓飯她不敢吃多。
楊子晞瞧出她的心思:「妳初來乍到,哪能做東,方才那番話是逗妳的,敞開了吃,吃飽才有勁辦事。」
她這下安心不少,抱著的劍安置一旁,她看向對方身邊只露出半個身子的夏墨安,谷幽蘭疑惑道:「那個小孩是?」
「最近收的徒弟,他叫夏墨安,因為一直吵著跟,只好帶來了,抱歉呀小幽蘭。」楊子晞挽了挽袖口給她佈菜。
谷幽蘭拿起碗,接過夾來的酒菜,搖搖頭:「不會的,只是沒想到前輩真的收徒了。」
楊子晞又轉頭給夏墨安添菜:「她是幽蘭,小安要叫姊姊,這幾天跟我們一塊出門,知道嗎?」
小孩悶悶的點點頭,一言不發,面上看著鎮定,但手一直緊抓師父的衣角。
谷幽蘭的食量不小,一連吃三大碗飯,桌上的酒菜有一半落她嘴裡,她向來如此,卻因練劍練的刻苦,不見長胖。
吃飽喝足後,三人至馬行雇馬,委派地點是一處名為晏平村的臨海村落,一路向東行幾日便會抵達。
連著四日的奔走,再行幾里路就到了,楊子晞回頭望她:「恰好是妳故鄉呢,機會難得,要不回家看看?」
本來愣神的谷幽蘭,聞言抬眸:「可以嗎?」
「當然,此次行程不趕。」楊子晞又道:「小安睡著了,進村後我帶他找個落腳處歇一會,妳明日前回來就行。」
谷幽蘭其實不怎麼思念家鄉,但一回到這個地方,刮臉的海風陣陣迎來,黏膩濕冷裡帶著鹹味,耳邊是浪打沙岸,潮起又復潮落,她的心緒似乎沒有自己所想的平靜。
恍惚之際便回到那個狹小破舊的矮房,地上鋪著張張漁網,一拿起便斷成稀稀爛爛的數截,她一抬頭,看見門裡走出一位又矮又瘦的婦人,身後背著一娃娃。
天色昏暗,那婦人的眼神似乎不好使,皺著眉瞧她:「這位姑娘妳找誰?」
谷幽蘭繃著嘴角,艱難的從喉中發出一聲:「娘……」
婦人的雙眼瞪大,來不及與她上演母女相認的溫情戲碼,便屋內傳來一聲吆喝:「你他娘的死哪去了!是誰來了?」
「來了!外頭沒人!」婦人神色慌亂,上前推她,並壓低聲音道:「乖,大花快走,別讓你爹看到……」
可不等人離開,她爹已經走了出來,是一蓬頭垢面的中年男人,一看見她便怒從中來,嘴裡沒個乾淨的大呼小叫:「去妳娘的還敢回來!死賤丫頭!賠錢的遭心玩意!」
光是罵人還不解氣,拿著手裡的酒壺砸了過去,砰的一聲,陶瓷碎成了數片,所幸沒砸中人。
她娘已經被嚇得抱頭蹲坐一旁,背上的娃娃也被嚇得啼哭起來,谷幽蘭卻只是怔怔的,身軀猶如有千鈞之重,壓的她一動不動只呆立一旁,直到他爹怒極,走過來要與她動手。
谷幽蘭不是不想跑,只是她突然不會動了,耳邊叫罵聲聽著愈發模糊,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像並不在這裡。
「在下一介散修,敝姓楊,可否請教一下,你我有何仇怨,怎地要與我家晚輩動粗?」楊子晞及時趕到,一手制住她爹將要揮下的巴掌,一手將谷幽蘭擋在身後。
「滾!一邊去!老子家裡的事關你屁事!」一張嘴唾沫星子崩的人滿臉,臭不可聞。
楊子晞抹了把臉,神色凜如:「你女兒已經拜入仙門,刻苦修行三年有成,此番下山回鄉僅是為的除魔一事,煩請自重。」
男人像是被「仙門」二字燙到,頓時掙開他的手,向後踉蹌幾步跌坐在地。
見他冷靜,楊子晞這才帶著谷幽蘭回去。
晏平村受水鬼禍害數月,船隻有去而無返,因地處偏遠,掛上去的求賢帖不見有人,散修都不攬這活,而今村長聽聞有仙家修士接了這帖,便早早將空房舍收拾齊整,盼著人過來。
「龍王爺保佑,仙姑、道長還沒用過晚飯吧?咱這小地方偏僻,若是伺候不周,勞請道人們恕罪、恕罪。」村長搓著合掌的手,萬般殷勤地招待他們。
谷幽蘭一頓飯下來沒什麼吃,扒拉兩口就說想出去吹吹風,楊子晞知她心裡不好受,便由著人去了。
一輪玉蟾照臨天地,零零落落幾枚星子相伴,底下是洶湧潮汐,隨著風浪聲聲漲起,夜裡寒意更甚,谷幽蘭抱劍坐在礁石邊上,每當她心有不快,總會想去看看遼闊天地的景色,總覺得這樣一看自己便顯渺小了,愁緒也是。
待了一會兒,突然聽見細小的腳步聲,一轉身,原是夏墨安跟了過來,小手裡還抱著東西,夜色下谷幽蘭看不清,但能聞到是一股很香的味道。
谷幽蘭抬手揉他的髮頂:「是你師父讓你過來的嗎?」
「嗯。」惜字如金的小孩默默將手上東西攤開,原來是一隻紙包雞,香氣四溢,因為被包著所以還有一些餘溫。
「是給我的嗎?」谷幽蘭明知故問的指了指自己,她覺得這小孩雖然悶得很,但也可愛的緊,忍不住想逗逗。
又得到對方一聲「嗯」,她放下手中配劍,心情好了不少,就地吃了起來。
「你要不要也吃一點?」谷幽蘭扯下一隻雞腿遞給他,油光蹭亮的,看著就很有食慾。
夏墨安接過,細細的說了聲「謝謝」隨後小口小口的啃了起來,因為不太會挑骨頭,吃得有些狼狽。
「來。」見狀谷幽蘭撕下一些只有嫩肉的部分,小塊的遞過去。
吃完後她從懷袖中掏出帕子,上頭繡著一株蘭花,想拿給小孩擦擦手。
「我自己有。」夏墨安也從袖中拿出一張帕子,捏起兩角舉高給她看,邊上是繡一兔子紋樣的。
「哇!好可愛呢。」
「是師父在集市給我買的。」夏墨安一臉認真的介紹著。
谷幽蘭:「我的也是我師父買的。」
「你也有師父?」夏墨安好奇的看她。
「是的喔,我師父是個大美人,很漂亮而且很溫柔,她的額頭這裡有很好看的紅花印,是天生的。」谷幽蘭擦著手問道:「對了,小安的家鄉在哪裡呢?」
夏墨安愣了片刻,然後小聲道:「我以前在善堂裡,後來被師父看中帶走的??」
他又道:「我說完了,換妳。」
谷幽蘭憐惜的揉揉他的腦袋:「三年前我的家在這裡。」
「這裡?」
「嗯,我是家裡最大的孩子,我底下有好多好多的弟弟妹妹。」
「有多少?」
「記不清了,因為他們總是來來去去的??」
夏墨安不解的抬頭望她:「去?為什麼?他們去哪裡了?」
谷幽蘭:「去有錢人家當丫鬟、書僮,總之就是去能吃飽飯的地方。」
「原本吃不飽飯嗎?」
「嗯??對,吃不飽。」谷幽蘭起身,拍拍身上的風沙,牽起小孩的手:「我們回去找你師父吧,出來這麼久他該擔心了。」
兩人剛要離開,就聽見不遠處傳來異樣的聲響,谷幽蘭警惕的提起劍,將夏墨安護至身後,屏息凝神,觀察周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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