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和对门那家人流如织的客栈一比,更显得有几分凄清,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客栈门外挂着一条白绸。
虽有些稍显疑惑,但眼下也由不得他们多加挑剔。
刚踏进门,一盏茶盅自前厅猛掷而来,在门槛前迸裂四溅!碎瓷混着茶汤直扑庄别衣摆,柳颜指间灵流微转,飞溅污物骤凝半空,倏忽坠地。
他抬眼时眸光已冷,却听一道撕裂大堂的哭嚎劈面炸响:
“你这个畜生!连自己亲生儿子都卖!你不得好死!”
一位妇人站在堂中,怒瞪着柜台后的男人。
那中年男子微垂着头,一言不发,只是机械地擦拭着台面。
见他这副模样,妇人眼中悲愤交加,随手又抄起一个茶蛊,狠狠砸向柜台!
这一次,不偏不倚,正中额头。
鲜血顷刻从额角淌下,混着茶水,将那男人淋得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即便如此,他依旧沉默。
妇人举起的手颤抖起来,眼中的怒火渐渐被朦胧的雾气取代,泪水无声滑落,她无力地跌坐在地,泪如雨下。
“宁儿啊…我的宁儿啊……就那么一天,我就离开你一天啊!”
她低声啜泣,反复喃喃:“我就不该离开你,更不该把你交给你爹……你看,你爹把你弄丢了…被发现了…我的宁儿丢了…丢了…得找回来,对!找回来!”
“对!我把宁儿找回来就好!”妇人眼中猛地迸发出异样的光彩,起身就要往大门冲:“宁儿!宁儿!娘这就来找你!”
这时,后院急匆匆冲出三人——一个伙计打扮,另两个则是一身素白衣服的青年。
两名白衣青年冲到妇人身边,见她这般模样,眼眶泛红,拉着她轻声哄道:“娘,您忘了吗?宁儿在家等您呢。”
“是啊娘,宁儿还等着您给他带糖糕呢!”
“宁儿……在家?”妇人将信将疑。
“是啊娘,您忘了?宁儿最乖了,最听您的话了……”
“没错,宁儿听话,我的好宁儿,乖宁儿。”想到小儿子乖巧的模样,妇人笑了起来。
年纪稍轻的那个青年眼泪瞬间滚落,他慌忙别过脸擦掉,重新挤出笑容:“娘,我们去找宁儿吧?不然宁儿该等急了。”
另一人也红着眼,强笑着,一同将妇人搀向后院。
伙计则扶着柜台后的男人,也跟了进去。
大堂角落尚有几桌客人,庄别几人对视一眼,不知是否该继续踏入这显然有故事的客栈。
好在没等他们纠结,那位年长些的白衣青年去而复返。
他先向大堂内的客人,包括庄别他们,连声道歉,并提出免去接下来几日的房费,且今日茶水饭钱免单赔罪。
考虑到眼下确实难找空房,几人便不再犹豫,决定住下。
客栈的赔礼诚意十足,三人桌上的菜肴摆得满满当当,几乎放不下。其他几桌客人也是如此。
杜若庭一边夹菜,一边皱眉思索,忽然恍然大悟:“啊!那条白绸!”
“杜道友是指客栈门外挂的那条?”柳颜问。
“对!”杜若庭点头,“我此前只见过一次,一时没想起来。”
他神色有些犹豫,叹道:“我本人不信这些,但若两位觉得需要避讳,我们也可换一家。”
庄别面容平静。
柳颜道:“杜道友但说无妨。”
见二人并无反感,杜若庭便娓娓道来:
“这白绸,代表这住处曾出过身负‘雪咒’之人。”
他继续解释:“‘雪咒’是雪域中一种神秘的诅咒,出现方式莫测,可能一觉醒来,身上就多了咒纹。”
“极光城居民都说,是‘雪咒’之人诅咒了雪域,导致灵兽稀少,土地贫瘠。一旦发现身附咒纹之人,便会被城卫抓走驱逐。”
“但普通人怎能接受?昨日还好端端的亲人,只因长了咒纹,今日就要骨肉分离。”
杜若庭长叹一声:“所以,不少人家会偷偷将长了咒纹的亲人藏起来。若不被发现还好,一旦被发现……”
他看向门外,目光似要穿透门板,看到那条白绸。
“轻则悬绸警示,重则牢狱之灾。”
“我虽不信,但两位若介意,我们可另寻住处。”
二人神色平静,柳颜看了眼庄别,拒绝道:“如今客栈难寻,不必因此事更换。”
杜若庭这才放心。
庄别提出疑问:“那咒纹可会传染,或危及性命?”
杜若庭摇头:“这倒未曾听说。”
“既无传染性,又无性命之忧,为何要抓人驱逐?”柳颜问,“难道长了纹路便是罪?”
杜若庭叹道:“我也不解。但城卫行事,想必有其依据吧?”
“告知我此事的道友,曾应一雪咒之人的请求,付出些代价将其带出极光城。可刚出雪域,那人转眼便失踪了。普通人绝无可能从修士眼皮底下逃走,若说被高修抓走,为一普通人又何须大费周章?”
“而且查无可查,仿佛那些人真的凭空蒸发。”
“加之此类事件并非个例,久而久之,反倒坐实了‘雪咒’之名,也少有修士再插手此事。”
三人一阵沉默。
杜若庭率先打破沉寂,举杯道:“不说这些了!今日有缘结识两位,乃是喜事!可要共饮一杯?”
柳颜笑道:“我师尊不喜饮酒,不过,我愿陪杜道友尽兴!”
杜若庭朗笑:“哈哈哈,好说好说!”
庄别以茶代酒,三人共饮。
酒足饭饱,庄别先回客房,留柳颜与杜若庭继续在大堂中对饮交谈。
直至亥时,柳颜才带着一身酒气,轻敲庄别的房门。
“进。”
柳颜推门而入。
房内,庄别端坐案前,正翻阅书卷。
墨发垂肩,昏黄灯光柔和了他清冷的侧脸,修长脖颈如玉,颈侧一颗淡红小痣,在细腻肌肤上格外醒目。
柳颜目光像被烫到般,猛地移开。
察觉动静,庄别微微侧头,一缕发丝滑落,恰好遮住了那点红痣。
“坐。”他合上书,将醒酒茶推至柳颜面前。
柳颜一饮而尽,微醺的目光清亮几分。
“师尊,杜若庭的身体,弟子总觉得有几分古怪。”
“他生机外溢,内里却虚浮空荡,像大病初愈用了猛药。”柳颜微蹙眉头,“但那种续命之物,并非寻常可得。”
杜若庭此人言行看似狂放,细微处却下意识收敛,似长久受束,在生死边缘走过一遭才性情大变。
“他不像宗门弟子,倒似世家子。可北域杜姓大族,我未曾听闻。”柳颜看向庄别,“师尊可知?”
庄别否定:“并无。”
“那他续命之物从何而来?莫非是……奇遇?”柳颜不解。
庄别拿起通讯玉碟,目光未移,语气平淡:“无妨,随缘相交,不必深究。”
只要对方无坏心,徒弟交个朋友高兴便好,其他何必计较。
柳颜听了,倏地就软趴趴伏在桌上,闷声道:“谁要同他深交……”
他侧过脸,眼睛亮亮地望着正在传讯的庄别,小声反驳:“师尊,我不是小孩了。”
庄别目光从玉碟上抬起,瞥他一眼,修长手指落在他发顶,轻轻揉了一下:“嗯。”
安抚完徒弟,他又专注于玉碟。
因此,庄别未曾看见,在他指尖离开后,柳颜的耳尖瞬间红透,连脸颊都烧了起来。
柳颜猛地将脸埋进臂弯,心跳如擂鼓,快得要从胸口蹦出。
待庄别放下玉碟,见柳颜仍埋着头。
庄别微蹙眉:“头,是有不适?”
“无事。”柳颜猛地坐直,指尖飞快理了理微乱的鬓角,强作镇定,“明日……我进城打探一番?”
见人无恙,庄别不再多问。
“好。来雪域后指引盘一直失效,我明日需出城锁定方位。”
……
夜色下的极光城,并非表面那般平静。
寅时将至,万籁俱寂,唯有大雪簌簌落下,将天地裹成银白。
离天池不远的一处隐秘庄园,地牢深处。
守卫们早已懈怠,呵欠连天,有的靠墙打盹,有的蜷缩在地。
一股无色无味的气息,悄然弥漫开来。
一刻钟后,无论守卫还是囚犯,尽数陷入昏沉。
地牢深处,阴影微动。
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年,缓步走出。
乱发沾着草屑,却掩不住那双在昏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她毫无惊慌,步履坚定地走向出口。
经过一间牢房时,脚步猛地顿住。
靠近走道的铁栏缝隙里,伸出一截孩子纤细的脚踝,上面赫然印着一枚拇指大小的红色花纹,简单却奇异。
目光快速扫过昏暗的牢内,竟挤着好几个年纪相仿的孩子,隐约可见几人裸露的皮肤上,也有形状各异的猩红印记。
少年唇线绷紧,眼底风暴翻涌又瞬息成冰,她猛地收回视线,下颌紧绷,再无犹豫,转身大步走向出口,将身后一切彻底抛下。
凛冽风雪卷起她额前碎发,发丝下,一抹同样的暗红纹路,若隐若现。
……
第二日,雪势渐小。
庄别与柳颜分头行动,一个出城测试指引盘,一个进城打探。
另一边。
茫茫雪山间,一个瘦小身影正艰难跋涉。
楚屹飞已在风雪中奔逃半夜,翻过数道山岭,此刻,她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齐膝深雪中,每拔一次腿都耗尽力气。
她心知,交班的守卫定已发现她逃脱,幸好昨夜大雪掩去大半足迹,或能拖延些时间,她最怕的是守卫惊动“仙师”。
仙师手段莫测,一旦被盯上,被抓回只是早晚问题。
楚屹飞死死攥紧掌心那颗剔透的蓝色宝珠,目光死死钉在前方那片笼罩在灰白雾气中的密林——极风林。
友人的话在脑中回响,字字清晰:
“极风林内,磁场诡谲,猛兽毒瘴遍布,凡人入内必死,修士亦需结伴方敢深入……你必须逃至最深处,那里有人接应……这是你唯一的生路。”
“这珠子能暂藏气息、御寒、抵挡些许伤害……但记住,时间不多。”
友人塞给她珠子便匆匆离去,转身刹那,楚屹飞瞥见友人被遮掩的后颈上,露出一角暗红纹路。
“逃出去,就别回来了。”友人的尾音犹在耳畔。
不,我会回来的。
楚屹飞眼底平静地燃着火,裹紧破旧衣襟,迈开早已疲惫不堪的双腿,向着那片象征未知与死亡的极风林,奋力奔去。
就在她离树林边缘仅剩几十丈远时——
轰隆——!!!
一声沉闷巨响自后方山峰炸开!紧接着,是山崩地裂般的恐怖轰鸣!
楚屹飞骇然回首,瞳孔骤缩。
视线所及,整片雪坡如同被天穹撕裂,裹挟毁天灭地之势,化作遮天蔽日的白色巨浪,轰然倾泻而下!
眨眼间,便吞没了前方那个全力奔跑的瘦小身影,覆盖所有痕迹,连绵成无边死寂的纯白。
悄无声息,没有惨叫,没有挣扎,只剩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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