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兰还是来了。
在此之前,她在家纠结了好久,站在全身镜前看着里面憔悴的自己发呆。
你,其实一直都想要个答案的对吧?
七年不见,她真是好狠心呐。说走就走,说来就来,什么都不留下,又什么都不在乎,现在又要给我笑脸,把我当什么了呢?
白兰从内心里发出抗拒,她忍受不了自己怀着反感去见她,但又想怒骂她,要她给个说法。
她终是去了。
白兰推开餐厅的大门,便看到了她。
很好找。
记得学生时代,狄纾就很喜欢靠窗的位置,不论在教室,还是坐公交,她每次都会默契地为她单独留出一个靠窗位置,并等待她过来坐在旁边,那时候总有说不完的话。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们面对面坐下,现在是不太熟的成年人之间的谈判,不是往日并排坐的女孩子们,白兰看着她,笑不出来。
狄纾低头搅着面前的饮料,见是她来了,便停下手中的动作,示意她坐。白兰注意到,下了班的她卸去妆容,换上了一身宽松的背带裙,呈现在面前的是她原原本本的样子。
“你来了,兰。”
白兰要了一杯热饮,没作什么回应,只是在等她解释,两人之间气氛些微尴尬。
狄纾突然开口。
“对不起,这些年。”
“高考后,我家搬去了国外,从前的电话号码换了。另外,我不是没想过告诉你,有些事实在发生的突然,后来我的旧社交账号找不回来,把你弄丢了。”
“阿祯她,现在还在国外上学,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回国了。我想,我必然是要给这里的大家做个交代的。”
“还好,我足够幸运,第一站就找到了你,为今天,我已做过很多准备,你可以尽管问我,我会坦诚。”
“那个,这段时间,你过得还好吗?”
白兰抿了一口饮品,连连咂嘴。
“哈哈,与你们这些有钱人不同,我光是在这里立足就已经拼尽全力了。有钱真好啊,说走就走,任何人都不过问。”
“兰,不是这样的,有些事发生的阴差阳错,但我不想与过去一刀两断……”
“但我想。”白兰抬起头看她,“或许你念旧情,但我觉得我们没法像过去那样,至少对我来说,跨不去心里那道坎。”
狄纾没有回答她,眼光看向窗外。
“两位,打扰一下。你们点的菜好了。”
服务员小哥端上几道菜,两碗汤,配上餐具便速速退下了。白兰不多说话,抄起筷子便夹菜开吃。
蓦地,狄纾说:“我记得你不能吃辣。”
白兰筷子停了一下,回答:“人是会变的。”
她拿起汤匙,分别盛了两小碗汤,推给白兰。
“我还是更喜欢这里的饭菜,外国料理吃不习惯。”
“我以为把话说开,事情会变得不一样,原谅我,这些日子没能在你身边,我现在来找你了,就当重新开始相处可以吗?”
“我很想你,兰,我希望你能接受我的道歉。”
这些话,对于白兰来说还是过于肉麻,她有些受不了,只能将注意力转移到桌子上的饭菜上,艰难地咽下食物。
“你别这样,我就算接受了,关系也不会和好如初。”
“我认为有些事,必须要当面说清楚才行。我跟你谈的是现在,那天你逃了,装不认识我,今天你来了,总不能只是阐明己见吧。”
狄纾紧紧盯着她,有些无法言说的沮丧。
“兰……我可能有些太心急了,抱歉。我应该给你些时间思考的,就是因为我很看重这份关系,所以有些失态。慢慢吃吧,这顿我请客。”
狄纾起身,去前台结帐,留下白兰在慢慢咀嚼着。白兰心如乱麻,曾经的种种历历在目,现实的问题又非常扎眼。
待狄纾重新落座,白兰放下筷子说:“完全不介意,我还做不到。我们,不如就当普通同事相处。”
狄纾一直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说好。
“老王他,知道你回来了吗?”
狄纾摇摇头:“还不知道。”
“有空去见一下吧,当年他最上心你。”
“嗯。”
晚上八点,有人叩响教务处的门,屋内的王闻晓揉了揉太阳穴,说请进。
推门而入的是一年轻女子,他定定看了半晌,问我们是不是见过?抱歉,人记性不好了想不起名字。
我是狄纾啊,王老师。她努力笑笑,却觉自己并不开心。
狄纾……是狄纾啊。王闻晓怔怔看着,似在脑海里辛苦搜索关于她的片段。
“狄纾,怎么这么长时间不回来看看呢?要知道,当初老师们都很喜欢你。”他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悲哀,“我们都猜测,要么你高考失利从此离开这里复读了,要么考的很好飞得更远,想不起回来。”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老师我这不是回来了嘛,而且,现在是你的同事了,可以和你在一个屋子里开会了。
王闻晓笑她的插科打诨,他们许久不见,聊了很久,尽兴后才散去各回各家。
狄纾想起远在重洋的那个家,心情又低落下去。当初因为突然而断联的人,现在几乎都在怪自己,为何不懂得怀念过去。只有她自己知道有些事情的发生,实在是身不由己。
读书时她有多风光,离开后她就有多不开心。
曾经她家小有点钱,同龄人中算得上富裕,她和妹妹狄祯从小在爱里长大,要什么有什么,属于幸福看得见摸得着的孩子们。再加上父母感情很好,他们家是大多数人羡慕的对象,邻里们常常会对她讲,哎呦,妞妞真会投胎,天下没有比你们更幸福的了!
只是在狄纾高考那年,家中发生变故,父亲原先犯了错,触犯法律红线,一直对她们隐瞒,现在事情败露,他恐怕有牢狱之灾。所有事情一时间扑面而来,父亲选择畏罪潜逃到海外,他们家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父母吵架与冷战多了起来,妹妹在一旁偷偷哭,她不知道该怎么做。那时狄纾也害怕,怕家四分五裂,怕幸福荡然无存,等高考成绩的这些天,她每天都在惴惴不安。
最后,父亲还是没能甩掉他应得的惩罚,他被一群人带走了。她现在还记得他红着眼的样子,说爸爸是个胆小鬼,阿纾你是长女,要帮爸爸照顾好家。
结果最后母亲还是离开了,她帮父亲还完了债,夫妻情分仁至义尽。母亲对她们说对不起,妈妈实在累了,等不到爸爸出来那天。你们大了,我走之后要照顾好自己。终于,那个陪父亲白手起家到富贵日子的太太,选择在后半生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去了。
狄纾点点头,说她理解的,跟妈妈挥挥手告别,妹妹也不哭不闹,只是目送她离开。
在国外读大学,找工作,她每日疲于奔命,只为早日过上经济独立的生活。好不容易赚了些钱能养活自己了,她却觉得越来越不开心了。
有天打扫屋子,她翻到了中学时期自己的摘抄本,打开一页页翻过,上面是各种不同的字迹。
希望你合上笔盖的瞬间,有战士收刀入鞘的从容
芮雪召丰年,祝万事胜意!
祁开得胜~
狄小狗,高考拿下啊
愿闻君破晓。
纾纾予我,侃侃念尔。铺纾宏伟,珂月皓白。
她读出声来,眼泪大颗大颗滚落,末了,将本子珍重地收拾好,给阿祯打过招呼,踏上了回国的旅途。
她想,是时候给遇到的人们一个交代了。
第一个回到的就是这所满载回忆的学校,样子变化不大,有几栋楼翻修了,场地也扩建了。以往认识的老师们,现在也不怎么见到了,现在狄纾换了一种身份留下,成功加入教师团队,也重新遇到了她。
白兰,命运真是阴差阳错啊,不是吗?
迷失的人迷失了,有缘的人重新相逢。
狄纾住在家属院自己租的小房子里,在她这么多年来住过的地方里算最小的,不过足够一个人干各种事情。她打开笔记本电脑,音量调至最舒适的大小,开始备课。
想到自己重拾一位旧日里特别重要的人,她不免有些开心。
另一边,白兰回到自己家,心里不是很明白。
关于狄纾,能好好在国外待着过洋日子的生活不要,回来这个小破学校当老师干什么?吃饭时问她,她也不说原因,只是讲不方便,或许等以后会告诉她,希望她理解。
大概,她也有难言之隐。
白兰没有多问,她有些心累。
她还记得,当初千方百计想要联系上狄纾,问了无数人,跑到学校和她住的地方,却仍旧一无所获,不禁让人怀疑,她是否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原先白兰不能吃辣,狄纾反而无辣不欢。她爱吃螺蛳粉,边吃边直呼过瘾,白兰接受不了食物独特的味道,她曾经尝试接受,最后却总落得个眼泪鼻涕横飞的下场,只能放弃。
自狄纾离开以后,她开始学着吃辣,当她操起筷子吃下第一口时,口腔被辣油蛰的难以忍受,鼻涕也不受控制地流下,从嘴里辣到胃里,每吃一口就是折磨。强迫自己吃完这一碗后,桌面上已摆了许多张用过的纸巾。
她不理解为什么狄纾这么爱吃辣,明明是个极其痛苦的过程。眼泪涌出,不知道是辣椒素的刺激,还是想到了什么。
慢慢地,白兰学会吃辣了,只是处于能接受的程度,依然谈不上喜欢。
多年后,在大学一节心理学选修课上,教授说,辛辣刺激带来痛感,促进内啡肽的产生,所以爱吃辣的人有一定受虐倾向。她又偶然想起她,原来可以这么解释。
再次面对狄纾,她已能自然地夹起辣菜,若不是狄纾指出,她也没注意到,她不在的这些年,一切都变了,她自然也不会在原地一成不变地等她。
开心吗?她回来了。
白兰感觉自己并没有曾经想象中失而复得的欣喜,反而她想用力扇狄纾一巴掌,但结果应该是高高扬起巴掌后又无力放下,她打不下去。
感情的事,想不清楚啊。她干脆一头蒙进被窝里,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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