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整,太阳准时在天空东边升起,而就在一刻钟之后,豆大的雨点从铺满霞光的天空中落下,天空立时阴沉,乌云不知从什么地方聚集起来,盖满整个天空。
天气预报又一次分秒不差地预告了天气,3699年3月5日,中雨。
又一刻钟后,城市苏醒,灯光从A号大街开始,依次亮起,整个城市瞬间从乌云密布的黑暗中挣脱。
“您该起身了,先生。”
时安睁开双眼,看向外面阴沉的天空,醒了醒神,开口问道:“留苏,上午的祈祷取消了吗?”
“是的先生。”
留苏低垂着双眼站在一边,等时安从床上下来后才招呼其他人准备洗漱用具,自己则细心地整理床铺。
这就是生门,一切都规规矩矩。
太阳会在七点准时升起;天气预报每次都会准确到分秒不差;城市每天应该在何时开始运转;生门集团的继承人应该在几点起身……
从时安出生到现在,生门中发生的一切似乎已经被规定好,从未出现偏差。而生门人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什么怪事。
此时的时安已经将自己收拾好,准时坐在餐桌前一边用餐一边听留苏汇报今日的行程安排,其中一项是会见新到的工作助理。
“助理?”时安抹苹果酱的双手一滞,随后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表,继续手上的动作,“我记得我的工作助理还有半年时间才离职。”
留苏将翻动着全息屏幕当中的信息,确认后向时安回复:“是苏苏仁先生要求更换的,您的前助理的工作压力已超负荷,需要更换新的助理。”
时安闻言没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让留苏将全息屏换到新闻频道。
新闻当中正播放着生门与默门边界的一场战争,因为时安习惯调节到沉浸模式,整个餐厅突然摇晃起来,爆炸声在耳边炸起。
留苏急忙将沉浸模式关闭,脸上的表情在一瞬的不自然之后又恢复到了亲和的微笑。
新闻中说到这起由默门发起的战役时,又对默门的生活方式进行了强调:奢靡、混乱、极端享乐,这都和生门宣扬的美德相悖。
因而这场战争对于生门人来说是一场对异教势力的讨伐,是正义的维护美好德行的义举。
时安垂下眼,听着新闻对这一次战争极尽赞扬,对生门集团极尽赞美,没有放慢进食的速度,将难以下咽的面包尽数吃完后,才去喝那寡淡无味的清水。
他有时候真想尝尝默门的葡萄酒是什么味道的。对于一个生长了二十三年,从来没有碰过葡萄酒的人来说,葡萄酒对他有极致的吸引力。毕竟这东西被称作“女巫酿造的毒药”,却让默门人神魂颠倒,喝了它之后既能开怀大笑、手舞足蹈,又会抱头痛哭……
这么想着,时安也这么问了,他轻轻地说,像是自言自语:“你说,葡萄酒是什么味道的呢?我只喝过葡萄汁。”
留苏震惊地抬起头看向时安,虽然谈论违 禁 品并不违 法,甚至在生门境外品尝违 禁 品,回到生门后也不会受到惩罚,但生门人一般不会将这种会让人言行无状的东西挂在嘴边谈论,更何况这个人还是生门集团的继承人,一个外表柔和、像是从水墨画中走出来的南方人。
“葡萄酒口味很多,有的入口苦涩,有的偏甜,而有的偏酸,有的果味较重,有的则不。”
留苏和时安同时看向说话的那人,身姿挺拔,穿着统一的西服套装,却衬得肩宽腿长,贵气逼人。
因为事先看过新助理的简历,留苏一眼就认出眼前这个人:谟仁,古邦大学系统修复专业的优秀毕业生,而简历中不可忽视的一条信息就是:曾经在默门游学三年。
生门人对默门嗤之以鼻,选择前往默门的更是少数,毕竟谁都不想在那里沾染上一些陋习,回来又将会因为这些陋习面临着指控和牢狱之灾。
时安却在状况之外,不仅仅因为他对这张面孔的陌生,更是因为他直接将自己品尝过葡萄酒这件事那么轻易地就宣之于口。
但时安并不害怕:“你喝过?”
“是的,先生。”谟仁微微颔首,随后补充道,“请容许我向您自我介绍,我是谟仁,您的工作助理。”
时安早就猜到这人是谁,每日固定的行程当中突然冒出一个这样的意外,猜出这位的身份并不难。
但是他并不想在这个人的身份上过多纠结,他仍旧端庄地坐着,身体却微微前倾,脸上露出些好奇的神色:“你在哪里喝的?”
“默门,那里盛产葡萄酒。”谟仁思考一会儿后,几步上前,拉近了双方的距离,压低声音开口,“或许您知道狄俄倪索斯吗?”
时安闻言神色微变,他屏退众人,示意谟仁在他对面落座。
“酒神狄俄倪索斯?”
“是的,千年前的神话了,没想到您也知道。”
时安笑了笑,脸上依旧温和:“见笑了。”
谟仁审视地在时安脸上逡巡一阵,突然笑出声来:“原谅我的冒昧,您不像别人说得那么古板。”
“古板?”
“是的。”谟仁点头,笑起来得时候那张脸显得有些阳光,“都说您将生门规则奉为圭臬,从不逾矩,并且到了极端的程度。”
时安显然是没想到,他有些吃惊地睁大双眼,也仅仅只有一瞬,又恢复到原来那副温和的样子,笑得得体:“我很感谢大家,能够认为我是个规矩的人。”
谟仁看着他的样子觉得十分好笑:“但这样的评价只是将规矩神化之后,套在您身上的。他们要求你,将规矩当作一切。”
时安温和地笑了,沉默一会儿才开口:“难道不应该这样吗?”
听到这个回答的谟仁明显愣了一下,而后有些懊恼地站起身,又回到了助理的角色:“是我冒昧了先生。”
时安并没有再理会谟仁,径直走向书房,将全息屏幕打开后,挑选了今早的读物:《理想国》。
逃出洞穴的人能够看到洞外的世界,看到真正的太阳和事物,就像是回到了理念世界,关照到了事物的本质。而逃出洞穴的人却毅然决然回到洞穴,向依旧被囚禁在洞穴中的人讲述外面的世界。
这是先行者对后辈的带领和启迪,是势必将真理带给他人的决心。
时安这样理解,但并不知道对错,这本书早年间在生门复辟战役当中失散了,现在能找的文稿也只剩下后世的翻译和注释。可这并不影响生门人对其的推崇,尽管理解有限,但仅存的文稿也依旧畅销。
时安一上午都耗在书房当中,期间谟仁来给时安汇报过一次工作,C广场的伟人石像竣工,剪彩将会被安排在三日之后。
这座伟人石像是时安的曾祖父,在生门复辟战争中失去了双腿。生门集团恢复统治之后,曾祖父宵衣旰食,累死在岗位上。
时安从小就被教育,以后要像曾祖父那样,为生门人鞠躬尽瘁。但时安并没有机会那么做,生门集团在莫格·苏苏仁治下,看似正处于辉煌,但隐隐有走下坡路的趋势。而苏苏仁独揽大权,将他作为集团的吉祥物推到台前,他能做的,只是让民众真心归顺生门集团。
时安叹了一口气:“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谟仁看了一眼全息屏幕中显示的书籍,又看了时安一眼,才最后退出去。
下午,天空放晴,天气预报实时播报消息,机器女声在室内循环三遍后停止。
时安在留苏的帮助下换上祈祷服,在谟仁的陪同下前往A广场,进行市民祈祷。
时安并不喜欢每周一次的祈祷,虽然市民们很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这一天时安会换上祈祷服,仅仅在工作助理的陪同下,花费一整天的时间,坐在广场上,听着民众一个又一个上前来的祈祷。
他们祈求健康、祈求安乐、祈求丰收、祈求团圆,他们认为时安可以做到他们所求的一切,但时安知道,除了几次歪打正着,多数人的愿望从未实现过。
可他们仍旧会在每周前往广场,向时安许愿。而时安也会准时出现。
据说这是继承人的职责,时安的爸爸也曾经做过这项工作,却在还没成为掌权者的时候,就去世了,死得蹊跷。
时安在位置上坐下,十分钟后,全场安静,只能听到些低语和抽泣声,三分钟后,祈祷开始,民众有序排着队,到时安面前许愿。
时安就静静地坐着,时而笑着点头,时而回答几句。眼前的人如流水般经过,时安并没有走神,认真倾听着每一句祈祷,庄严地就像一尊佛像。
直到一位母亲带着自己病弱的孩子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安才稍稍表现出一些紧张和不安。因为这位母亲怀里的孩子奄奄一息,好像马上就要断气。
“先生,我想请您给我的孩子‘健康’,可怜可怜我们吧。”
谟仁在一旁看着,表情未变,似乎实在观察时安,想知道时安下一步会做些什么。
时安心里一阵怅然,这样的情况他经历过多次,病人被医生放弃后,他们总会寄希望于自己,希望自己能让他们重获健康的身体。
但时安自己知道,这根本不可能。
他看向这对母子的眼神中充满着怜惜甚至能看到些自责,他原本笔直的脊背略微塌了下来。
伸手摸了摸那个孩子的额头,在上面附上一个吻,轻轻开口说:“我希望你健康,孩子。”
可就在下一秒,孩子的眼神涣散,停止了呼吸。这位母亲似乎意识到什么,突然嚎啕大哭,声音悲怆,引得其他人红了眼眶。
时安有些不知所措,但更多的是意料之内的无可奈何,他轻声安慰了那位母亲几句,就被谟仁从位置上拉起来。
为了避免人群骚动给他带来伤害,他不得不现在就离开广场。
离开人群后,他转过身去看着广场中间的座椅,威严但又不失柔和,在太阳光的照射下,它被镀了一层金光。
可时安心里突然有一中呼之欲出的情绪,堵得他胸口发闷。良久之后,他才转身回到空间车里。
谟仁将一切看在眼里,眼底透着些讽刺,嘴角微微扬起,最后看了一眼仍旧跪在那儿的母子,转身跟着上了空间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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