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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Y市海滨。
木制书架上的相框内嵌着一张七人合照,相框前摆着一只海豚木雕,一双戴着黑皮手套的手将唱片放上唱片机。
唱片开始旋转,唱针落下,电吉他悠扬的旋律缓缓流淌......
「你总是慢慢地爬,冲破几厘米,就觉得不差......」
主唱李永驻不带一丝修饰的嗓音温柔唱着,头戴银色面具的男人逆光站在落地窗前,伴着乐声,静静俯瞰着这座城市。
初春的冷风毫不饶人,梁竹拖着担架、大汗淋漓地走在灵泉镇的土路上。
“大牛,是我的错,我不该动不动就投喂你!等咱俩回去了,我一定督促你好好减肥......”
梁竹相信自己一刻不停的碎碎念能让昏迷中的大牛安心一些,让他知道,她没有放弃他。
他们一起战胜了可怕的末日,又在那么多次命悬一线的危机中活了下来,他们是废土上最默契的伙伴,今后也要继续陪伴彼此。
她不会停下,只要她不停下,大牛就不会死去。
太阳的光将万物炙烤得苍白、透明。
某一刻,一团高大的影子在黄沙中靠近了,那团影子拖着同样沉重的步伐走了过来,像是一匹棕红色的马。
梁竹有些恍惚。
她在做梦吗?
她已经走出危险区了吗?
这是什么地外遗境吗?
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怎么可能会出现一匹马?
但那确实是一匹马,额头上还有块醒目的白色斑点。
即将路过她时,那匹马似乎同样感到愕然。
它顿住马蹄,将那双巨大而清澈的眸子转向了她。
梁竹也停了下来,拖着比她身子还要长的担架,站在原地与棕马对视。
一人一马面面相觑了很久,直到马儿忽然张开了嘴,问她说:“你要去哪儿?”
还是个女人的声音。
梁竹傻眼了。
撇开已经麻木的双臂和满身臭汗不谈,她觉得她很有可能已经死了。
但对讲中不时还会传出陈万三的声音,询问她现在人在何处,其他成员是否跟了上来。
陈万三的问题太无趣,梁竹懒得回答,她现在更想和这匹马聊聊。
“我们往东边去,你知道YZ137公路的入口吗?那里有人在等我们。”
真有趣,她居然在和一匹马讲话。
棕马点了点头,然后俯下身子,四条腿跪卧在地上。
“把他放上来吧。”
马说:“我送你们过去。”
梁竹眨了眨眼,“真的可以吗?你......顺路?”
她确实累得有些晃神,距离集合点还有两公里,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那儿。
棕马点了点马头,“放上来吧,不过我应该只驮得动他一个人,你还能行吗?”
她的声音很温柔。
“能行!”
梁竹立马来了劲儿,她抬手抹掉额头上的汗,提着一口气将断了腿的田丰搬上了马背。
从进入这座小镇开始,一切似乎都变得很不真实。
梁竹不确定那匹马是否真实存在,所以,剩下的路上,哪怕肩上的担架变得轻如鸿毛,她也依然不放心地拖着,不时检查马背上田丰的鼻息,偶尔伸手摸摸马腹,和它说一两句话。
不过,从田丰上马开始,那匹马就再也没说过话了。
棕马在距离集合点不远处停了下来,再度俯下身子,示意梁竹把田丰搬下去,梁竹恍恍惚惚地照做了。
之后的几个月里,她时常会回想起那匹马的动作、音色,但最让她难忘的,还是她们相遇时那场漫长的对视。
一人一马,在无人之境双双沉默地注视着彼此,瞳孔中却有着相似的困顿。
那个场景让梁竹不禁联想起哈利波特里的守护神魔咒。
她想,那匹马,或许就是她的守护神。
那天,在那个地狱一般的地方,她单纯却强烈的渴求具象成了一匹棕马,以温顺的品格、健硕的身躯陪她走完了那段路,若非有她在,梁竹恐怕没办法独自完成这件事。
晚些时候,在楼依然和陆小川的陪伴下,尧子悦在灵泉镇漱玉山脚下将林乐声安葬。
昨晚,他们有见过联合营地如何处理死者的尸体。
或许是担心死后被感染成变异体,那些尸体会被医疗队拉去远处、集体焚烧,可尧子悦不希望林乐声的尸体被烧。
虽然他们等了很久也没见到尸身变异,但尧子悦仍抱着一丝期望。
无论是寐鬼、人鹰还是地头蛇,她并不担心林乐声会变异,相比之下,她更担心的,是日后想念他时连个倾诉的墓碑都没有。
「我不希望你孤单的,去面对整个喧哗世界。」
站在远处,陆小川一直忍不住地想起两天前林乐声抱着那张唱片时的神情,就好像一张唱片、一枚婚戒和一个相识不到两年的女人加在一起,就足够点亮他的整个世界。
在这个没有薪资标准、没有明确秩序、也没有阶级鄙视链的新世界里,他的欲求和快乐都是那样简单。
如果那天他没有阻止林乐声,或许他就可以抱着这份快乐死去。
又或者,他会因为这份多出来牵挂而变得保守一些、懦弱一些,不去当面开出那致命的一枪,或是在登机前就向楼依然请示,带着尧子悦一起留下来。
直到最后,陆小川都没能将那天发生的事告诉尧子悦。
他不知道逝者的心意对尧子悦而言是否太过沉重,但他知道那枚婚戒就被藏在林乐声的背包里,如果尧子悦有心去找,她迟早都会发现。
他在网吧二层的走道里发现了林乐声的背包,奇怪的是,那张唱片不见了。
连同当天他们从歌剧院典藏馆淘到的另外几张黑胶唱片,通通都不见了。
除此之外,戒指、弹匣、水杯,甚至连那瓶男士香水都好好地放在那儿,消失的只有唱片。
这很奇怪,但这并不是今天发生的第一件怪事。
太阳快要落下时,耳机中再次响起陈万三的催促,尧子悦拔掉耳机线,从墓碑前站了起来。
“所以。”
她问:“你们要和我一起回去吗?”
楼依然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
她害死了林乐声和戚妙,还害得田丰断了一条腿,除此之外,她更是戚旺死亡现场的第一目击人,如果她不回去向指挥部汇报这一切,尧子悦和梁竹又该如何面对?
尧子悦说:“你和小川的制服已经毁了,身上还都是血,如果返回营地,指挥部一定不会轻易放过这件事,整个下午你们都没在对讲中说过话,我会向上级报告你们在任务中牺牲,死前成功击杀了目标,当然,一切结束后,我会和摘星的队员们讲明实情。”
夕阳余晖绯红,浸润了尧子悦的侧脸。
楼依然摇了摇头。
“不行。”
她说:“联合行动还没有结束,我不能让你们......”
“已经结束了。”尧子悦打断了她。
“刚刚陈队在对讲中说,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被派去死守防线的外联队员无一生还,军团同样伤亡惨重,据说周边县城的C 和B级变异体一窝蜂地涌入到了Y市,军团在它们身上耗尽了弹药。
“黎明会赢了,但不知为何,他们却在紧要关头选择了收队,没有继续进攻。”
说这些时,尧子悦声线冷峻,眉宇间有着和林乐声一样的沉静。
楼依然感到困惑。
这一切会是尧子悦编出来的吗?为了让她放心离开?
但她又真的很想相信她的话。
哪怕死了那么多人,但至少,这一切终于可以结束了。
她在意的人能够活下来,这比什么都重要。
“楼队,现在整个联合营地里只剩下我们了,摘星还有逐日。”
尧子悦接着说:“剩下的人数已经没法完成联合行动了,所以,就在刚刚,军团宣布行动终止,我们和逐日都可以回家了......
“但是,你们都不属于那里。”
她对楼依然笑了笑,“如果你们的能力被发现,军团只会无所不用其极地利用你们。
“这片土地上还藏着很多秘密,黎明会、支配体、1103号大楼......我和乐声一直想搞清楚这些,但光凭我们俩,在废土上可能还活不过一天。”
尧子悦最后一次看向那座墓碑,笑容流淌着暖意。
“楼队,小川,你们走吧!
“带着我和乐声的心愿,去搞清楚这一切,我相信,如果是你们俩,一定可以的!”
尧子悦说着背上火箭筒,挎着林乐声的背包,潇洒地转过了身。
斜阳将她娇小的身影拉得瘦长,瘦长的影子渐行渐远,不久后,陆小川的影子凑了过来。
“我们走吧。”
他将粗糙的手掌覆上了楼依然的手背,模仿着尧子悦的语气说:“我们去找黎明会。”
“你想加入他们?”
陆小川沉默了好一阵子,身子一动不动。
楼依然看着他,觉得他灵魂的一部分已经抽离了。
后来,陆小川对她摇了摇头,轻声说了句:“不知道。”
“但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或许,我也想阻止这场无意义的战争。”
楼依然眼看着陆小川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逐渐生出坚定,心情有些复杂。
期待已久的时刻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发生了,在灿丽的夕阳下、在林乐声的墓碑前。
楼依然握紧陆小川的手,金色发绳在夕阳下泛起辉光。
那时的她还不知道,陆小川的坚定只是强装出来的。
就像两年前的那场事故一样,从那天起,他再次进入到了漫长的自我放逐之中。
致使楼依然不得不拖着这个人形挂件,漫无目的地、开启一场废土漫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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