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的面容掩在淡蓝色的幽光里，看不出任何多余的神情。
他歪了歪头，平静地说：“对不起，我高中肄业，孤陋寡闻，没听说过什么世界之子。”
他可不想被抓起来泡在这里面。
不光是他，绝大部分的人都没听说过，不然这个世界上肯定会有对“世界之子”的信仰。然而事实上，身为神主的那位伟大存在和祂的子嗣还没有两位从神萨温和萨默尔的信徒多。或许也有永恒的神主及这些子嗣没有流传下名字甚至尊名的缘故。
贺聪说：“没关系，你有的是时间慢慢学。”
他走上前，对准出口处的屏幕再次进行身份验证，一扇同样沉重的金属门吱呀吱呀地缓缓打开，露出仅仅容许一人通过的缝隙。
唐明跟在贺聪后面，最后回望一眼这片汇聚着生命和死亡的淡蓝色玻璃海洋，默哀道：好险，差点从这个逼人的同事变成你们的同事。
他们再次坐上电梯，回到了第十五层的第六个办公室。
“小明小明，没有吓坏吧？”叶子纯停下手中的绘制，冲着唐明甜甜一笑。
“虽然小明是新人，但看起来胆子挺大啊！”莫涵黑框眼镜的镜片反射着白光，看不见他的眼睛，“我记得子纯当时吐了一个小时，请了三天假，还去看了心理医生？”
“我以前做厨师的时候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大家对其他菜赞不绝口，却对毛血旺敬而远之，成为实验员以后总算明白了。”余枫挤眉弄眼。
“感觉小明潜力十足啊，第一次正面神文的精神冲击能恢复得这么快，说不定半个月之内就能转正，成为绯红研究所最速转正传说。”
樊沐妍转动着一支布拉德笔，里面是淡绿色的、不知什么生物的血液。
唐明陡然明白为什么大家的桌子上都摆放有香薰——为了冲淡血液的气味。
他僵硬地迈出几步，走到自己的座位上。
“你会慢慢适应的。”贺聪安慰他。
他替唐明打开电脑，点击桌面上一个命名为“实验手册”的文件夹。
“这是绯红研究所搜集到的一部分神文，据说来源于神陨城附近一处神秘的荒废庙宇，原本记录在一本残缺的人皮书上，散发着诡异又强大的气息。这本人皮书的周围密密麻麻散落的全是骸骨，堆叠有半人多高，墙壁上写满了各种凌乱的血字，很大一部分来自‘神灾’之前的文明，经由古文字翻译器翻译出来的内容惨不忍睹，都是一些绝望之人在死前写下的内容，让后来者快点逃命，不要触碰这本不详的书。当时在场的不乏联邦的高阶异能者，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翻阅，最后联邦调来了一位拥有A级念动力异能的基因编辑人冒着生命危险隔空翻阅并拍摄了书上的内容。”贺聪说，“他在三日后死于非命，这本残卷也被命名为《古神录》，列为联邦079号绝密档案并封存在铅盒中，送到某座城市的地底，目前只有包括我们绯红研究所在内的三家机构有权限观看上面的内容。”
如果不是这些同事还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唐明真想让贺聪知道什么叫国家一级退堂鼓演奏家。
他就说贺聪为什么带他一个实习生看那么珍贵的标本，原来上贼船就下不来了，即使他现在要辞职，绯红研究所也能以保密为由扣下他，送上脑机清除记忆或者扭送到牢里去。
贺聪这逼人实在不厚道啊！
但身在彀中，唐明已没有退路可言，只能硬着头皮给绯红研究所卖命。
“接下来你要看到的图片是研究所初代所长布拉德转绘的神文字样，不是人皮残卷的照片。布拉德是位强大的A级精神系异能者，对精神冲击的抗性极高，他转绘的这些图片降低了相当一部分的精神冲击，类似神话级怪物身上的神性花纹，是对神文的拙劣模仿。不这么做，我们这些普通的实验员和研究员根本无法直视神文开展研究。”贺聪点开了第一张图片，一块金属板上淋漓的黑色油漆似的液体绘制的扭曲图案瞬间印在了唐明的视网膜上。
唐明猛地向后栽倒，一下子跌坐在人体工学椅上，像是被突如其来的一枪正中眉心，隔着屏幕让他头骨开裂，脑浆四溢。
不比贺聪绘制在纸上的神文图形，这是一位强大的精神系异能者在直视古神手迹的图片后记录下来的内容，他的精神力比普通人强上千倍万倍，即使是这样，与书写《古神录》的那位神灵相比，也是萤火与皓月，不，与太阳争辉，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他躬下身捂着肚子，大脑胀痛得几乎要爆炸，裹挟着灵魂突破颅骨的桎梏逃去某一界的彼端，喉咙抑制不住地发出低低地喘息，像是直视了某种难以名状的东西。
“朋友，坚持住啊，转正考核要求画出十三幅图中随机一幅图的神文字样，如果你连看都看不下去，那也无从谈起转正的事了。”贺聪把他拉起来，“慢慢来，多看几遍，总会适应的。”
唐明的脸惨白如纸：“你们都能记下这些图案？你们不会受到精神冲击吗？”
贺聪点头又摇头：“能记下来，因为我们不能长时间直视布拉德转绘的图片，自己绘制的时候同样会头晕目眩，所以研究所招募的实验员数量比研究员多三倍不止，就是因为实验员工作的效率不高，经常需要边绘制边休息，除了拥有精神系异能的实验员以外，其他人一天之内只能绘制两三幅。”
唐明拧眉：“经常受到精神冲击，脑子会不会有问题？”
贺聪贱兮兮地笑起来：“或多或少有一点，但是像你这样还没开始工作脑子就有点问题的人来说，应该无伤大雅。”
唐明真想一拳打在他鼻梁骨上。
他叹了一口气，慢慢移动目光，强忍着毛骨悚然的不适感重新观看这幅图，直到又一次超过承受界限，慢慢闭上眼睛趴下缓一缓。
“记住了吗？”贺聪问。
“大致记住了。”唐明闷闷道，“可是我用什么作画呢？”
他桌子下的布拉德笔都是全新的，研究所似乎没有给他提供其他生物的血液，估计是因为他还在实习期，没有资格正式进行实验。
“你可以先用自己的血画一画，新入职的组员大多都会用自己的血试试，因为用自己的血风险最小。”贺聪看出唐明的顾虑，补充道，“我们的实验对象不止是怪物，很多高阶异能者身怀强大的特殊能力，也会提供血液给我们做实验。”
唐明开口：“我怕疼，能用你的血试试吗？”
他怕个屁的疼，疼痛感知参数可以调整，但他不想扎自己，主要是那个“世界之子”的称号如同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即使没有挂在他的ID旁边，他也怕这个玩意变成定时炸弹，把他的血液神不知鬼不觉地沾染上什么“神性”。
贺聪左顾右盼：“咱们的小明可是F级异能者，异能还和身体、血液有关，大家不好奇‘愈合’异能会不会对血液有什么特殊影响吗？”
话音刚落，组员们纷纷看过来，四双好奇的眼睛盯着唐明。
唐明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硬着头皮在胳膊肘上怼了一针。
他只能寄希望于“世界之子”对他的面板和属性的改造仅限于佩戴状态下，毕竟《末日回响》玩家众多，个个身怀“生命”异能，难道都能引动神文？
半透明的布拉德笔渐渐染上了血色。
唐明注视着自己的血液慢慢流进笔管，觉得自己就像个红色墨水瓶。
“还行，居然没有扎歪……”唐明嘀咕。他的手法并不专业，改天还是得和赵医生取取经。当然，即使歪了他也不怕，再扎一针就行。
他抽出布拉德笔，在“生命”异能的作用下，针尖大小的伤口迅速愈合，皮肤光滑如初。
取下针头，露出笔尖和笔身，唐明在众人围观之下开始了第一次绘制。
甫一落笔，他就愣住了：“怎么画啊？”
作为学习了二十年汉字的中国人，他脑子里下意识把神文图案处理成横平竖直的笔画，差点一笔戳穿了图纸。
但神文的字样更像篆书、甲骨文和楔形文字的嵌合体，笔画时而弯弯曲曲时而平平直直，如同一团缠绕在架子上的毛线。
“我觉得还需要确认一下。”唐明说，“我可以随便画，只要最后形成的是这个图案就行，没有专门的绘制顺序，也可以停顿，对吗？”
“是的。”莫涵发觉贺聪忘记给新人科普常识了，“你甚至可以先画一半去吃午餐，下午再来画另一半。神文没有完全绘制结束之前不会有精神冲击，纯粹是一团乱麻。”
他顿了顿，带着埋怨的语气说了一句，“组长，我们老人知道这些规矩，小明又不懂，面对神文他不敢乱画很正常，第一次您得示范一下。”
“我来吧。”余枫自告奋勇，“我打菜的时候手特别稳，大家都能作证。”
贺聪一拍脑袋：“哎呀，小明刚刚参观标本室的时候太淡定了，我都忘了他是个纯新人。”
他冲唐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就麻烦余枫你了。”
不知怎的，唐明忽然觉得这笑容有点虚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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