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鹿没有身份,这她是从小就知道的。其实垒区就这么点地方,管理也严格,按理说是不可能有所谓“黑户”的,但总有些人会成为例外,比如逃犯或是被弃养的私生子。然而如今身份信息的绑定贯穿日常生活,垒区内没有流浪者的生存土壤,因此很少有人能在放弃身份的情况下活过半年。
而与这些情况都不同,梁鹿又属于另一种“例外”。
水滴终于磕磕绊绊地滚下杯壁,在杯底凹陷处隐去踪迹。林墨保持着从坐下起就没有变过的姿势,只目光上移,缓缓望进汪谦瞳孔深处。
“这照片看不清,也没有证据表明这手机不是偷来的。如果要我配合,至少让我先见一下你们口中的嫌疑人。”
话出口的瞬间,林墨就意识到这不是一个好说法。但好在汪谦没有真的回她一句“那我让人再给你现拍张高清大头照”。
他在桌下摆弄了什么,很快林墨注意到左边那面“墙”竟然从倾斜的角度缓慢转成了平行!那似乎是一种特殊玻璃,通过一定角度能达到如同普通墙面般的视觉效果。
玻璃的另一边是和这件房间完全对称的另一间问询室。和林墨同等待遇的梁鹿神色激动,像是在争辩什么,但隔音的材质并不能让林墨接收到更多信息。
“人也看到了,不用再和我说什么认不认识。隔壁这个人,姓名、来路、和你的关系,现在就交代清楚。”
林墨心知绕不过这关,便就老实开口,把自己方才这会儿顺好的说辞抛了出去:
“她叫梁鹿,我妹妹。啊,这你们应该查不到,因为不是血缘关系上的——她是我妈妈同事的女儿,从小这么喊罢了。”
“你母亲?”汪谦回忆着档案内容谨慎措辞,“你的双亲都是地下研究院的项目负责人,在三年前因事故去世......所以按你的说法,梁鹿的父母也是公职人员?”
“这我不知道。”
林墨对汪谦提及她家里的情况并没有太过激的反应,只是抢在他质疑自己的回答前补充道:
“我对她家里的情况没那么熟。梁鹿她从小就没有父母,算是孤儿,只是家里似乎有地下工作的背景,因此和我在一个社育所长大。你应该知道的,像我们这种研究员的孩子,为了所谓人类的发展被迫牺牲亲情,从生下来就见不了父母几面。所以她和我,本质上也没什么区别。”
“抱歉,是不是跑题了?”林墨自嘲地笑笑,“我和她在社育所同个宿舍长大,也知道她家里人走得早,证明什么的还都是我家帮着办的......小时候好玩也就随口认了个妹妹——她一个人无依无靠,就算爸妈不交代,我也肯定是会多帮着点她,您说是吧。”
“那她应该有身份证明。”
汪谦显然对这些儿时往事不感兴趣,单刀直入就切中问题。
“本来是有的,你们可以去我以前的社育所查。”
“......然后呢?”
“汪队您知道我们的升学制度吧?”
汪谦一怔,没反应过来这话的逻辑。
“普通人家的孩子上三年幼稚园,然后分配进小学,再各凭本事考中学,五年后毕业工作。而社育所管我们九年,12岁放归档案后我们可以选择考学或是根据父母级别提前定岗——直接进地下受专门培训。”
这套流程虽然算作公开,但大多数外人对此其实并不全然了解。汪谦听了个大概,和林墨确认道:
“所以你是从社育所出来后考入复央高中的中学部?那这个梁鹿呢?”
“纠正一点,我不算考进去的自读生,而是直送生。复央女高是垒区内唯一针对地下人员子女制定有招生政策的中学。”
虽然她当时的确高分通过了升学考试,林墨想。
“而梁鹿......她没有考上学校,所以没有住处;没有地下在职父母,也不能定岗;不满14岁,甚至进不了工厂和搜查队。”
“所以......”
“所以她的身份,和她的档案一起,在离开社育所那年自动销毁了,汪队。”
林墨平淡地吐出这几个词。她说的分明是一个与自己无关的程序,却好像同时袒露了一类人的某种死亡。
汪谦这次没有接话。
“汪队是不是觉得这很离谱?”林墨调整了下坐姿,“一个人怎么会没有任何收入来源,没有住地,没有工作,没有身份呢?但是您应当是知道的,我们垒区,确实没有理由保障一个没有‘价值’的人。”
“可你们有福利和救济。”
“那保障的是研究员,是我的父母,不是我。我只是比梁鹿更好运。”
这话的意思并不难懂懂,汪谦很快反应过来。
“她应该找我们反映情况,这太荒唐了!”
“垒区一直是这样的,汪队。管理局每天9点上班,各区哨员10点开始大道巡查,可普通人往往死在没有人看见的夜里,被百罗和自动清运车送进工厂。汪队,普通人活着是发不出什么大声音的,死亡时也一样。”
林墨嘴里嚼的是寻常事,却莫名感到有些涩。她举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房间里一阵安静。
“西区有很多失去亲人的大孩子都有去处,比如救济会......”汪谦在这个问题上又接了话,像是想证明什么。
“而且这个问题我们现在知道了,我们会去反映。垒区不会好端端抛弃幸存者!”
“如果不会,那荆棘鸟是怎么来的?”
这句话一出口,两道视线就汇在林墨身上。她自知这话不该说,赶紧往回找补了句——
“玩笑话罢了。”
“该聊正事了,”一旁的江月辞终于说了话,“梁鹿现在好端端在隔壁,那她这些年的收入来源是什么?和她今天出现在事故现场有什么关系?”
林墨放下水杯思量了会儿,像是挣扎许久,还是觉得没法不交代。于是她往玻璃的方向扫了眼,扭头回来说:
“她的‘工作’很特殊,但绝对不犯法!我也可以担保她绝对和荆棘鸟什么的反抗组织没关系,如果调查出来没问题的话,能不能不追求她的身份问题?”
对这话感到莫名的汪谦将目光投向了站在一侧的江组长,应是想征求督查的意见。
“你说。”
“她是......捉风人。”
因为分段问题这一章字数略少,明天起回归正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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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她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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