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128,129......
液体鼓进耳膜闷响着,有水流从咬紧的牙关里强硬地涌进去。沉寂的暗流包裹着江月辞的身躯,把她肺里不存在的氧气逼得不断逃逸。
“还好,下来的是我,运气不好的是我。”江月辞突然这样庆幸到。她总是想在这种不合时宜的境地里发笑,像将死的疯子,张嘴却吐出又一股残存的意识。
剧烈的耳鸣中,她好像依稀听到了不属于湖底的声音,从遥远的过去传来。那是什么?稀稀落落,像是子弹穿过水面,叶片被击碎在甲壳上。
——150,151,152......
滑落的意识再次被江月辞强硬地拉回,她狠狠咬了口舌尖,试图维持自己的清醒。
不行,我还不能倒下,我还要救......
但记忆中那道模糊的闪电劈开灰蓝的天与地。她瞧见怒号的浪涛把暴雨拍进自己体内,一阵雨水浇灌在湖中央,溅起迷眼的薄雾。血的味道咽在嘴里,像近处的啸叫逃无可逃。
要救谁?一个声音问。
他已经死了。那个声音说。
起起伏伏间,手里好像握住了一把枪,一把老式的单匣手/枪。她扣动扳机,想要借助那颗膛里的子弹破开浪潮击碎幻境,但什么都没发生。
——185,186,187......
江月辞呛进一口浊水,她在挣扎中睁眼,才看见掌中哪里是什么手/枪,只有一把刻着浮雕纹样的匕首。
于是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把匕首凿进岩缝。她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彻底坠入黑暗,但心里默念的数字分明提醒着她,还没到极限。
——191。
理智被一点点蚕食殆尽,疼痛的感觉也被冲淡,就连麻木也所剩无几。于是她开始坠落,在原地坠落,然后上升。但恍然间,有个身影向自己游来,有手环住了自己的背。
在这段不知多久失去了意识的时间里,那个夏夜里的暴雨混着涌入肺里的溺水感觉交错重叠。她知道这是梦境,也不只是梦境。
她伸手想去抓,却不知道要抓住些什么。耳边嗡嗡的声音逐渐消退了些,隐约传来几人的对话声。
“实验体......没有......不应该......”
“......你帮......换衣服。”
于是有一双手轻柔托住自己的脖子,然后在温软的气息中,她彻底放纵自己沉入黑暗。
*
如果重新让自己选一次,她一定会站在陆霖这边,林墨想。
碍于江月辞的伤口位置不方便,照顾伤员的任务自然而然砸到了林墨头上,她动作很轻地扶起床上的江月辞,把染血的潜水服扔到舱内角落——如果那堆破布条还能叫潜水服的话。
衣服除去后,那腹部狰狞的伤口几乎让她无处下手。最长的数道红痕横贯腰间,被水泡得发白却还在丝丝渗血,像是硬生生撕裂的。伤口周围满是青紫淤痕,单凭肉眼看就知道这不是个能自己处理的轻伤。
可是他们尚在水下,没有医院和医生,就连碘伏和纱布都是在这救生舱里搜了一圈才勉强凑上的。她只能压着心里泛起的闷疼,硬着头皮替她清理伤口。
林墨不由得想,要是当时自己没来得及启动救生艇,或者要是陆霖和雷曼没有提前下水争取到那两分钟,现在会怎样?
她眼前又浮现出那时水下的场景。在她领着陆霖少校再次潜入湖底找人时,看到的就是江月辞垂头悬在一块凸出的石壁上,固定她的是一柄匕首和从潜水服上割下的塑胶条,将她的左手腕和刀柄死死绑在了一起。
她就那样单手吊在那里,安静也毫无生机。她不知道自己那时心里在想什么,只记得自己颤抖的手没能第一时间解开那该死的结,以及抱着人登上救生艇时几乎哀求的声线。
为什么,为什么她当时同意了江月辞下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也和别人一样接受了万事由她冲在前头的习惯?
江月辞分明是怕水的。从上次坠进洞穴下的积水被陆霖扶起,到方才陆霖坚持阻止时焦急的神色,无一不明示了这一点。这个人为什么总是这样?总是什么都不说,默认自己一个人就该承担一切,然后次次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她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不在乎别人,更不在乎自己。
心里的钝痛愈发明显,逼得林墨分了一丝心神去正视自己的情绪。自己这是在懊恼吗?懊恼自己当时没有拦下江月辞?还是懊恼自己没有能力第一时间赶去救她?
洁白的纱布打上结,瞬间又晕开了红色。林墨强迫自己收回注意力,把绷带多加了三层。
“咳咳......”
近在耳边的咳嗽声响起,林墨很快注意到江月辞紧锁起的眉,以及她刚一睁开便瞬间清醒的眼睛。
“你醒了!”
兴许是咳嗽震到了伤口,江月辞先忍着疼抽了口气,然后立刻克制住了自己的身体反应,轻轻道:
“我自己来吧,你先出去。”
“可是你......”林墨担忧的眼神一路滑过她脖子上的掐痕,身上的淤青和擦伤,还有背后碎且深的锐利伤口。但这时候她也发现了,此刻她们俩的姿势几乎是一个亲密的环抱。这个认识让她的目光像是被面前光裸的肌肤烫到,不由得烧着脸躲开眼。
“我自己可以,你出去。”
江月辞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伸手就把边上的保温毯拽到自己身上,这个动作使她苍白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怕她再有什么大动作伤到自己,林墨只得假装没有看到她稍红的耳根,把东西留下,自己退了出去。
“她醒了?”
驾驶舱的门小小开了一道缝,听到林墨发出的动静,一旁本在闭目小憩的陆霖打起精神问道。
“啊,是......我被赶出来了。”
听到这话的陆霖显然早有预料,笑道:
“她就是这样的性格,你别放在心上。”
相处了这么久,林墨自然不会介意这种小事,只是一想到刚才的场景她总觉得莫名尴尬,于是随口切过话题:
“咱们接下来怎么走?”
当下,他们正在救生艇的承载下向湖面驶去。程序中自动定向的路线无法变更,他们想回垒区只能按照稍后岸边的目标点位再做计划。
“我们现在已经到D区了,等明早上了岸,先朝E区走。”
驾驶座上传来雷曼的回应。他放下手中擦着猎枪的麂皮布,腾了只手把纸质地图递给林墨。
“我们来时是从垒道开的车,车子停在E-07垒道外的升降口。现在这个湖刚好跨了D区和E区的交界,按照直线距离看我们下一步会从D区的这一块上岸,斜上走西北方向,回E-07垒道取车。”
林墨的视线落在了地图上,这也是她第一次看到如此完整的垒区外的地形划分。外区以垒区为中心,向外辐射分割出八等份,自右上角的A区开始顺时针命名直至H区结束。他们此刻所在的湖编号D/E-09,横跨两大区,恰好位于垒区正下方。
“回垒道的话,大概十七公里,但这是老地图了,具体怎么样不好说。”
陆霖伏身凑过来,手指在地图上描出路线。
“D区北部是千峰林,那里山高水深,生物和环境的数据资料都太少,我们只能沿着湖绕,尽量离那边远一点。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我们已经出信号基站范围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恢复通讯。”
他晃晃手表,给林墨看毫无反应的屏幕。
“所以我说你们这些年轻人,也不要太依赖电子设备。”雷曼举起猎枪,对空击发松开弹簧。“如果在林子里遇上不认识的东西,你是先开枪还是先查数据库资料?”
紧接着“嘎哒”一声,林墨听到身后的舱门响了。她回头,看见江月辞靠在门边,被水浸湿的黑发散在背后,绷带裹满的身躯竟显得单薄。而后,她扶着舱壁悄悄借力,沿边角缓步走向前,皱眉看向舷窗外灰色的湖水。
江月辞走得很慢,在她停下之前没有一个人说话。水纹透过玻璃打在她的侧脸上,光影斑纹一样浮动。
“江组长,探测仪显示周围半径500米内没有超过正常体型的生物,我们暂时安全。您在找那个......实验体么?”
面对陆霖的关切,江月辞没有回应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再休息一会儿吧?你感觉好点了吗?”
看不过江月辞顶着苍白的脸色站着,林墨示意窗边的靠椅可以坐。可江月辞不知为何,神情犹豫道:
“我......”
她嗓音沙哑,开口像是把自己也吓到。
林墨忽然从她强撑的脊背里品出了一种可能性。她对自己的无端猜测感到难以置信,也对自己“读心术”的精进感到一种卑鄙的自豪,但不管心里闪过的究竟那一边占了上风,她终归还是把猜测付诸于行动——
“你坐,我把地图和路线拿给你看。雷曼队长可以帮我找一支墨水笔吗?左边第二个塑胶包里应该有......”
林墨这样说着,一手捏着陆霖手里的地图站直身体,背对着江月辞把陆霖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她猜那个死要面子的家伙只是不想自己可能的失态被看见,仅此而已。
雷曼很快翻出了那支她从实验室顺来的笔,递了过来。等林墨转身的时候,江月辞果然已经侧身坐下了。
于是她装模作样地在地图上圈画一通,换过方向捧给江月辞看。
“谢谢。”江月辞惜字如金,接过地图后半转了身,依然是一个掩藏的姿势。
从这个角度,林墨只能看到她脸侧细密的水珠,不知是冷汗还是水痕。对面前人的逞强林墨心知肚明,她便顺她的意,走回到陆霖和雷曼那一边去。
“今晚我和陆小子换班盯着,你和林墨好好休息。明早八点出发,你可以吗?”
雷曼看向江月辞,语气里毫不掩饰担心。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林墨总感觉雷曼对江月辞的态度一直不像普通平级往来的客气,反而多了几分区别于外人的友善。
“嗯,没事的。”
她从地图后露出眼睛,递出一个确定的眼神,很快又被那图上的什么东西吸引去了注意力。
那上面还有什么值得这么认真去看的东西吗?林墨回忆着信息,找不到这么头绪。这一次的意外太突然,背后的势力也太复杂,她不愿再撞上更多“惊喜”,后面的回程说短也短,说长也长,如果能够顺利就好了。
——她只能这样祈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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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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