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下一秒,那笑就在脸上僵住。
打出去的子弹堪堪擦着岑厉的肩膀飞过,只在他胳膊上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
“真厉害啊。”赵飞熊嘴里说着恭维的话,眼神却愈发凶恶。
手指向后拉动枪机拉柄,子弹被推入枪膛,瞄准镜里的红色小十字锁定岑厉的额头。
赵飞熊对着岑厉轻蔑一笑:“我倒要看看你躲得有多快。”
话音未落,枪口喷射出耀眼的火舌,密集的子弹流星一样坠落到岑厉的身上。
硬金的子弹在飞速的旋转中褪成灰白,岑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晶蓝的眼睛逐渐染上薄金,一只神秘繁复的轮盘在瞳孔中若隐若现。
疾驰的子弹出现了一瞬的停滞。
在那只暗金的瞳孔中,岑厉能看清每一颗子弹的轨迹,此刻,世间万物的速度都被他掌握。
子弹一遍遍擦过岑厉的耳、肩、腰,但就是没有一颗能打穿他。
很快,赵飞熊便发现这个邪门儿事,额头上渐渐冒出了冷汗。
子弹一下卡壳,赵飞熊紧绷的心脏猛地飞跳了一下。
“狗日的!”他低沉咒骂,神情阴戾。
手中动作极快地换了弹夹,不信邪地瞄准岑厉继续极速射击。
同样不信邪的还有方顾,他手里的武器已经换了一轮,但堵在他面前山一样的怪物就真的跟座山一眼无论如何也打不穿。
不过好在,岑厉那里暂时不用他担心。
方顾又在炮火的间隙里瞄了“山”那头一眼。
被怪物斑斓色彩的巨大肉块挡住,他看得不太清楚,只能看图猜画。
汪雨和陈少白背靠背,手里各自拿着一把火枪朝四面喷,他们应该是遇上了蛇,而岑厉站得最远,他背对着方顾,似乎在和什么人对峙。
什么人呢?
下一秒,方顾眼瞳睁大,脑子里清晰地出现了半张带着长疤的脸。
是赵飞熊!
墨黑的瞳孔在瞬间畸变成锋利的棱形,风声呼啸,方顾听到了赵飞熊怨毒的声音。
“岑厉,我要你死!”
赵飞熊扔掉机枪,从后腰摸出了一把银色的超微型激光炮。
透明的蓝宝石晶体亮起绿光,方顾从那管窄小的炮口中看见了里面积蓄的巨大能量。
“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岑厉!”
宋平州的声音再一次出现在方顾的脑子里。
毫无迟疑的,方顾纵身跃向了地缝。
一直盘旋在半空的圆球形脑袋嗅到了活人的气息,没有了火炮的攻击,球形脑袋打开,无数条触须探出,露出了两排尖利的犬齿。
赵飞熊狞笑着冲向岑厉,手指按下扳机,对准岑厉的炮口激射出一束冰冷的蓝光。
下一秒,一片耀目的白炽在赵飞熊的眼底炸开。
冲向岑厉的炮筒在半路被轰成了碎片。
岑厉猛地朝后看,方顾正扛着一管冒烟的长筒,对他笑。
而他身下是万丈裂缝,身后是长着獠牙的血盆巨口。
“方顾!”岑厉惊惧,瞳中的金色轮盘发狂地转。
风静止了。
一道苍白的人影在时间裂隙中飞奔,而后,纵身跳下了裂缝。
岑厉听见有人在说话。
“软软……”
“软软……”
是谁?
谁是软软?
胳膊被一道柔柔的力度摇晃,岑厉眼睫颤动,缓缓睁开了眼。
“软软?”一张和岑厉有八分像的脸出现在视线里。
“小懒猪,快起床啦,”女人温柔地看着他,伸手在他的鼻梁上亲昵地刮了刮,“今天你要和妈妈一起去外婆家哦。”
软软,原来是我。岑厉想。
岑厉静静地等着女人将自己收拾妥当,而后牵起自己的手,推开了大门。
热浪扑涌而来,岑厉视线里的光影倒转,眼底烧起烈火。
他身体腾空,狭窄的视线被黑烟扭曲,他看见了挂在墙上的照片被火舌吞噬,看见了那个和照片里一张脸的明艳女人破布一样倒在血泊之中。
冰冷从四肢百骸传来,岑厉半身以下全都泡在黑水里。
照片里的另一个人此时正被钳制着跪在地上。
“靳东明。”方头机器人闪烁蓝光,从肚子里发出抑扬顿挫的声音。
“只要你把配方说出来,我们就放了你和你的儿子。”
靳东明……
父亲……
泡在水里的少年脸色雪白,青紫的两瓣唇开合,发出咿呀一声无意义的词。
意识再次回笼,岑厉睁开眼,摇晃的铁窗上一张巨大的蛛网遮住了光,小飞虫被囚在罗网中挣扎。
岑厉想伸手帮它,可右胳膊已经不再受他自己的控制,枯木一样垂落在旁。
第四次睁开眼,岑厉穿着蓝条纹病服被绑在手术台上,冰冷的刀刃在他的眼球上切割,三百零二刀,切碎了他的灵魂。
第五次睁开眼,满天炮火如流星一样轰碎黑暗,机甲战机转着螺旋盘在空中,一双手伸向岑厉。
“别怕。”清朗的声音里带着疼惜。
流光弹闪过,岑厉看见了他领口上的字。
“方顾。”
方顾添柴的手一顿,抬头看了几眼,起身朝着几米外的一团白棉花走过去。
白棉花全身上下被厚厚的带着绒毛的宽树叶盖着,像一只裹着厚茧的银蝴蝶,只有漂亮脑袋露出来。
方顾蹲下身,倾耳过去,想要听清他说了什么。
只是那蹙着眉的人只呓语一样不断重复着“方顾”“方顾”。
方顾又看了一会儿,突然鬼使神差地伸手。
粗粝的指腹按上了那人额间凸起的山峰,他一下下轻柔地抚摸,抚平了蝴蝶心中的囹圄。
“别怕,方顾在呢。”
岑厉从浓重的梦中醒来,睁开眼,一只扑闪着翅膀的彩蝶从他的鼻尖掠过。
天空澄澈明亮,白云像软糖一样粘在蓝色的幕布上。
一切,都带着虚幻缥缈的美好。
“醒了?”一道声音穿过云斜斜落了下来。
岑厉的视线下移,他看见了方顾。
记忆猛然回笼。
蛇群,地缝,圆球怪物……
脑子里扭曲的图像电影一样一帧帧快速播放,在不断闪烁的斑驳光影中,刺目的白将一切定格。
“方顾……”岑厉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像海一样静默的眼瞳中翻起巨浪狂涛。
然而方顾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脸上挂着浅浅的笑,问:“饿了吗?”
干柴噼里啪啦响,烛红的火苗窜起,烧到了树枝上串起的黑鱼身上。
自从岑厉醒来,他的眼睛就一直黏在方顾身上。
那视线实在烧人,方顾心里有些烦。
他将鱼翻了个面,而后抬头径直对上那双幽深的蓝眸。
“你想问什么?”方顾一副了然的模样看他。
岑厉眼底晦暗,望进那双狭长黑眸中的眼神仿佛刀子,要将方顾的心剖出来。
“你为什么要跳下去?”他问。
方顾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个问题,打好的腹稿一下子短路。
岑厉问得这个再寻常不过的问题居然罕见地让他感觉到棘手。
“我也不想跳下去,”方顾说得轻松,“是那头皮球脑袋蛇尾巴的怪物一尾巴将我铲下去的。”
他给鱼翻了个面,继续说:“你也看到了,那怪物连激光炮也不怕。”
对面人不搭腔。
方顾飞快瞄了眼岑厉的眼睛,叹了口气,妥协道:“我跳下去是因为我能保证自己不会死。那你呢,岑教授?”
“你为什么要跳下去?”
汹涌的海浪一刹静止,那双蓝瞳中卷起万般情绪,却又在转瞬消失无踪。
“我想救你,”岑厉克制地说,“我以为你会死。”
这又是一个方顾没想到的回答,他思索着该如何回应。
是咧嘴笑笑玩笑一句“那你想多了”,还是冷脸酷酷地表示“他不需要别人救”,又或者嗤笑一声无心嘲讽?
脑子里闪过无数种回应的方式,但方顾终归什么也没说,沉默的像个哑巴。
架在火苗上的鱼被人翻面了无数次,娇嫩的肉被烤得焦黄,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方顾将烤好的黑鱼递出去:“吃吧。”
岑厉伸手接过:“谢谢。”
两人好像都忘记了刚才沉默的机锋。
第二条鱼被架上火,方顾起身准备再去找些干柴过来。
“你去哪儿?”岑厉急切地喊住他,碧蓝的眼睛里闪过慌张。
方顾抬头的瞬间捕捉到了岑厉的异常,迈出的脚偏了半分,转向水潭的方向走。
“我再去捉一条鱼。”
黑鱼其实并不好吃,甚至可以说是难吃。
异常的辐射改变了鱼的结构分子,让它的肉变得又腥又苦。
即使是火烤过后那股味道依然存在,吃起来就好像在吃泡在泥巴里腌了一年的臭蕨草。
方顾突然开始想念被他嫌弃的压缩饼干。
“方队长,你知道我们现在是在哪里吗?”岑厉的声音略显冷淡,那张时常挂着笑的脸也冷肃的好像冬日里染上薄霜的玫瑰。
方顾莫名其妙的心虚,他挪了挪脚,摊开五指,将自己有些冷的手放在火苗上烤。
“我们掉进了地缝,地缝的深度目前来看粗测大概有一千米。”方顾一边看着他的手掌,一边说。
“这个地方虽然还是明显的雨林地貌,但环境已经大不相同,我在周围没有看到之前在雨林里熟悉的各种植物,所以我猜我们应该是通过地缝掉到了一个‘2号’地之外的地方。”
方顾抬头看向岑厉,四目相对,两道人音重合。
岑厉:“3号。”
方顾:“3号。”
“方队长,我有一件事要和你说。”
岑厉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在说出这句话时方顾能明显从那双蓝眼睛里感觉到对方的不安。
方顾将火架上的鱼翻面,好整以暇地望着岑厉:“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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