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没听见岑厉的声音,方顾捏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不喜欢吗?那我让……”
“喜欢!”岑厉一口打断,短促的余音里带着愉悦,“我很喜欢,谢谢。”
方顾唇角上扬又很快拉平。
“不客气。”他语气淡淡。
吉普车顶着烈阳在柏油马路上轰开一长尾热浪,很快,汽车停在A区的一处灰蓝色高楼下。
方顾锁了车,和岑厉一起上电梯。
两人在楼梯口分开。
方顾进门,空调扇里吹出的冷气呼啦啦糊在脸上,冰凉的风顺着毛孔拥进身体里,将他心尖儿上的燥热冲散。
外头正当烈日骄阳,而方顾的屋子里却漆黑一片。
他站在玄关处,不出声,也不动,像个雕塑一样,眼睛虚焦落在头顶天花板上,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走过半圈,黑暗里的人影终于动了。
方顾朝着客厅里的落地窗走过去,将窗帘拉开一条窄缝,光一下子倾洒下来,在发灰的地板上留下一道窄窄的金色光影。
方顾转身朝卧室走,闷沉的关门声响起,随后便是一片寂静。
客厅里的窄细金光从地板慢慢爬上墙,金光一点点浸入灰白,最后在墙壁上消失不见。
卧室的门芯锁扣轻轻转动,一个高挑的身影赤脚从里面出来,不一会儿,模糊的淅沥水声在黑暗里响起。
方顾闭着眼站在蒸腾的水雾中,滚烫的水流落在肩窝上,然后顺着脊背划过腰间、大腿,最后没入地上的流水中,一起冲进了排水口。
水流声停了,方顾披上浴袍走出去,将客厅的灯打开,然后在冰箱里拿了一罐啤酒,打开拉环,灌了几口。
他刚坐上沙发,突然响起敲门声。
方顾抬头看了眼时钟,20:30,这个时间点会是谁?
敲门声一下接着一下,很有节奏感,听得人心烦。
一罐啤酒很快下肚,门上啄木鸟一样的哒哒声依旧没停,方顾起身去开门,让他没想到的是,外面的居然是岑厉。
“找我有事吗?”方顾斜挑着眉问,右手扒在门框上,浴袍领子大敞着,露出了蜜色肌肤上裹着水珠的胸口。
岑厉的喉结隐晦地滚动了两下,晦涩的视线从那片春色上移开,他开口说话的声音却带上了点儿不自觉的喑哑。
“我做了饭,想邀请你一起来吃,当作今日你送我匕首的谢礼。”
“不……”方顾的声音一下子卡住,因为他突然想起了罗布林卡雨林里那条曾让他惊叹的草莓味营养剂。
拒绝的话在口腔里拐了个弯儿,变成了盛情难却,“好啊,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岑厉的屋子和今天早上方顾从门口看到的一样,整洁干净的灰白配色,带着一股淡淡的沉郁气。
岑厉给方顾冲了一杯咖啡,引着人在沙发上坐下:“你先坐会儿,还有一个菜,马上就好。”
方顾久违的尴尬突然涌上头,他试图说些什么让自己从这股诡异的情绪中抽离:“不用太麻烦,简单吃点就好。”
“不麻烦。”岑厉温柔地笑,他从餐桌椅上捞起围裙系在腰上,然后走进了厨房,顺手拉上了厨房门。
方顾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会突然紧张,简直鬼上身一样,莫名其妙。
视线从厨房门上映出的忙碌背影上移开,方顾漫无目的地转着眼睛,一抹银白蓦然闯入眼中。
是今天早上他看到的那朵玫瑰。
花蕾已经完全绽开,层层叠叠的银白花瓣叠在青翠的绿茎上,小水珠坠上花叶,像一颗颗水晶,鲜艳欲滴。
只是……
为什么要在玫瑰花的背后放一支镶在木框里的钢笔?
方顾微眯着眼沉思。
又扭头看了看厨房,里面的人乐此不疲地劳动着。
方顾鬼使神差地走到窗台,微微弯腰,将那只钢笔看得更仔细了一些。
黑曜石一样的色彩配着金边,上面还能看到闪烁的碎金,仅从外表看,这支笔应该价值不菲。
但……真的有必要专门弄个框将它镶起来吗?
好奇的黑眸围着钢笔转了小半圈,方顾在笔帽上瞧见了两个小小的字母——FG。
厚金的字母在瞳孔上放大,“F”“G”突然变形扭曲,裂变成一个个黑点,如同成千上万的黑虫瞬时侵占了方顾的整个视网膜。
一股不可言说的情绪从心头蔓延,方顾黑沉着脸,犟种一样死死盯着那只钢笔,脑子里的白噪音如浪翻涌。
“方顾!?”一道冷音从耳边锤下,将方顾从波涛汹涌的白浪中拉上来。
岑厉的手捏在方顾肩膀上,着急地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方顾沉着脸没说话,眼睛盯着那只钢笔,一切又恢复如初,刚才的怪异似乎只是他的错觉。
岑厉顺着方顾的视线看过去,“这支笔是一个朋友送给我的,”他伸手将木框拿起来,递给方顾,“我很喜欢,就装在了相框里。”
方顾接过,预想中的白噪音没有出现,他又盯住那两个“F”“G”,一切如常。
“这支笔样式不常见,现在应该已经没有工厂能生产了,作为收藏确实有价值。”方顾随意点评道,丝毫没注意到岑厉眼中的失望。
他果然不记得了……
岑厉眼睛发酸,心尖上好像有蚂蚁在啃,泛着细密绵长的刺痛。
“吃饭去吧,一会儿菜凉了就不好吃了。”岑厉挤开笑容,将方顾手上的相框拿走,又端放在那株绚烂的玫瑰后。
三菜一汤,是方顾只在菜谱上看过的菜式。
方顾穷光蛋一个,更不会做饭,偶尔光临的碧诺棠餐厅已经是他为数不多的奢侈,因此当他看到桌子上的这些菜时,只有一个想法,岑厉真tmd有钱啊。
岑厉见方顾似乎脸色不对,不由得有些忐忑:“不喜欢吗?”
不喜欢?怎么可能,方顾默默咽下口水。
他要是不喜欢,恐怕那只螃蟹的大钳子都不会同意。
“还不错。”他一脸矜持道。
精致的方形灯从天花板上垂挂下波浪状的螺旋灯管,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被照亮,就连相框上银灰色的尖角都铺上了一层柔润的光纱。
窗户外独月高悬,窗户里对影成双。
墙上的电子时钟走到【22:30】,204的门打开。
【22:35】,
房门重新关上,昏黄的灯下只剩下一个人的影子。
岑厉走到窗台,静静盯着那支镶在木框里笔。
过了很久,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通讯器,熟练地输入一串数字。
很快,通讯器向外弹出一块电子屏,在一阵闪烁蓝光中有半张金属床一晃而过。
屏幕里突然出现陈少清的脸。
“厉哥,你找我?”陈少清推了推黑框眼镜,举着通讯器离病床远了些。
“少清,汪雨怎么样了?”数据流里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无机质冰冷。
陈少清微不可查地叹气,他将通讯器偏过寸许,正好将摄像孔对准病床。
“还没醒,”陈少清声音有些沉,视线也跟着转到病床上的人,他继续道,“不过我又给汪雨做了几次基因检测,他体内衍生出的新型细胞越来越活跃,我估计过不了今晚他就会醒。”
“陈少白呢?”通讯器的另一头突然问。
黑框眼镜下,冷棕色的瞳孔闪过一丝不自然,陈少清轻抿着唇,说:“我让他去休息了。”
“我一个人能搞定,别担心。”他又补充。
“少清,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岑厉清冷的声音从蜂窝状的播音孔里传出来,好像带着重量,将陈少清的心压得一沉。
陈少清看进屏幕里:“你说。”
“一个人突然没有了二十岁时的某些记忆,是为什么?”岑厉的声音很缓,很轻,他盯着钢笔上那两个字母,手指无意义地拨弄着玫瑰上的花瓣。
“人记忆的存储和提取是一个复杂的生理心理过程,严重的脑部损伤、神经系统疾病和一些创伤性的事件都有可能造成记忆的全部或者部分缺失,想要找到明确的原因,还必须要知道他的一些特殊的过往经历。”
陈少清专业的声音从播音孔里传出来,他压了压眼镜,黑色的镜框挡住了眼底浓厚的兴趣。
“你说的这个人他有没有经历过什么特别的事情?”
岑厉抬眼,晶蓝的眼眸一点点萃成冰,即使隔着天南海北,那片有些模糊的光屏也挡不住他眼睛里的冷意。
陈少清清了清嗓子,顶着岑厉的死亡视线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他知道自己失忆了吗?”
“不知道。”岑厉眼底深沉。
陈少清眼皮一跳,岑厉问得这个问题确实是个大问题啊。
“厉哥,”陈少清正色道,“以现在医学科技的发展,如果一个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丢失了自己某一段时间的记忆,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他的记忆被人为清除了。”
记忆清除……这四个字背后藏着太多的秘密。
岑厉心里突然感觉一阵悲凉,他原以为自己的过往已经太过不堪,却没想到他心中仅存的那片光也同他一样,不过是被白日天光掩盖的落魄黑暗。
岑厉又想到方顾,想到在罗布林卡雨林的最后一夜,想到方顾在他面前偶尔泄露的真心……
挂了通讯器,空荡荡的实验室里更显冷清,接在汪雨身上的生命体征监护仪在有规律地滴滴鸣响,角落里的单人沙发上,陈少白窝成一团沉沉睡去。
偌大的地下实验室里,只有一个清醒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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