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皇帝的寝宫内,夏侯蔼只着寝衣,披散着头发,怒不可遏地将手边所及之物都向面前之人砸去,他交襟松散,半辟胸肩都露了出来,胸口剧烈起伏着,爆喝道:“仇厉,你这南蛮子好生该死,真当孤不敢斩了你?”

仇厉跪在地上,腰板却挺得笔直,不卑不亢地承受着皇帝的雷霆之怒。

“孤六岁那年,父皇让我挑暗卫,孤一眼就选中了你,那时候你也才十岁,却有一双目空一切的眼,冷淡得似不被这尘世一切的污浊所扰,那时孤心中就想着总有一天,这双眸子只会为孤一人所忧,为孤一人所喜。之后你与孤日夜相对,在孤被无故责打之时,在那个简陋的偏殿,寒冬腊月里连个碳炉都没有的时候,在孤被太后架空皇权之时……数十次的鸩杀,几次三番的行刺,数不清多少艰难险阻,我们都一同走了过来,我们连床都上了这么多次,你可以说是孤最亲密的人,可你今日居然为了一个无稽之谈的揣测来质问孤?”

一个软枕飞了过来,仇厉伸手接住,垂眸看了一眼手中这个已经有些陈旧的枕头,这是夏侯蔼的生母亲手做的枕头。他的生母只是宫中的一名侍婢,被醉酒的先皇拉上了塌,又糊里糊涂地怀上了他,但生下龙种之后并没有得到擢晋,夏侯蔼也没能在她身边长大。她时常做些手作,偷偷送去给寄养在皇帝妃嫔宫中的儿子,却无一幸免的都被扔了出来。有时候她躲在夏侯蔼经过的路上想看他两眼,但夏侯蔼见了她也当没看见,终于在夏侯蔼八岁之年,他的生母患了重病,垂危之际最后做了个枕头,托人待她死后再送来给他。当时夏侯蔼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枕头掼在地上,嚷道让她莫要再送东西过来,送一次扔一次。那送枕头的宫人回到,不会再送了,人已经没了。

待所有人走后,方才还趾高气昂的夏侯蔼一下子垮了,一边哭得直打嗝,一边拉着他问宫中堆放废灰的地方在何处。最后他俩在满是杂物的库房里找了一整夜,才找到了这个已经变得脏兮兮的软枕,那时夏侯蔼发髻散了,浑身又脏又臭,跪在地上将软枕搂在怀里放声大哭:“仇厉,我没娘了。”

仇厉此刻才知道这个狠心的孩子从不与他的生母往来,是因为当时的皇帝明令禁止他与生母有所接触,他的冷漠和不理不睬其实是对母亲的一种保护。

之后这个软枕就一直陪在夏侯蔼的身边,从漏雨的偏殿搬到了奢华的东宫,登基后又搬到如今的帝王寝殿,夏侯蔼就寝之时都要伴着这个软枕,不算上乘的料子早已经被经年的时光磨得有好几处都钻出了里绒,夏侯蔼每晚都必须用手指把掉出来的绒絮一点一点的塞回枕肚里去才能睡得着。

如今竟然拿这宝贝丢他,看来当真是气极了。仇厉将枕头捏在手中拍了拍,起身朝夏侯蔼走了过来,

夏侯蔼双眼赤红,狭长的眸子中余怒未消:“孤让你起来了吗?”,见到他手中之物一愣,回头看到御塌上果然空空如也,手往前一伸:“谁准你拿脏手碰了,还给孤。”

仇厉轻轻一抬手让他扑了个空,夏侯蔼刚要发作,手就被抓住了,仇厉轻轻地将软枕放到了他怀里拍了拍,柔声道:“再生气也不能丢这个啊。”

夏侯蔼将软枕紧紧地箍在怀中,气呼呼地骂:“还不是都怪你。”

仇厉在他身前蹲下,视线堪堪与他持平,抬手帮他拢了拢散落在肩上的长发,眼底有浓得化不开的缱绻:“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

“是不是在你眼中,我就是个心狠手辣,丧尽天良的恶人?是不是因为我十岁就将杨妃推进养心湖中,还是后来亲手手刃了伺候多年的秦公公?还将太傅一家满门抄斩……呵呵,对了,当朝太后还是皇后之时,那碗让她断子绝孙的汤药也是孤亲手送过去的。”,他不怒反笑,眼中有水光涟潋流露出几分罕见的脆弱,声音却愈发狠戾:“所以,你就要将这桩血鼎案的主谋也扣在孤的头上?”

仇厉展臂将他微微颤抖的身子搂在怀里,不顾他挣扎,死死地箍着:“好了不说了,是我不好,我知道你害怕,那些人……他们该死。”

仇厉永远都忘不了夏侯蔼十岁那年,他亲眼所见夏侯蔼将养了他十年的杨淑妃从养心湖的湖心亭里推了下去,然后他就站在亭中静静地看着她在湖水中挣扎。待他飞身踏水而至,看到了夏侯蔼的眼睛,那不是一个十岁孩童该有的眼神,那是投不进一丝光线的寂静,裹着稠得化不开的脓血,是一片地狱景。

他面上笑着,语气平静,声音也很轻,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但仇厉却听见了,他说的是:“是她派人往我娘的吃食里撒了药,吃死了我娘。”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水中的女人停止了扑腾,缓缓地沉了底。

夏侯蔼毫不在意地收回了视线,见仇厉面有忧色,便拍了拍他的肩:“买一送一,本宫不亏。”

而后杨淑妃的尸身浮起被人发现,死讯传遍了宫中,仇厉才知道夏侯蔼当时那句话的意思,杨淑妃溺水之时已经怀有了身孕。

再后来夏侯蔼被封为太子,从小在他身边伺候的秦公公被人收买,端了一碗下了剧毒的莲子羹给夏侯蔼,但因心中惊恐不慎撒了一口在地上,正巧夏侯蔼当时偷了魏瓒的小狗在宫里玩,小狗贪吃舔食了撒在地上的莲子羹,立刻口吐白沫抽搐不止。夏侯蔼见状后什么都没说,甚至都没有让秦公公供出主谋,抽出靴中的匕首便向跪地求饶的秦公公背心扎去。他眼神麻木,下刀的手非常稳,没有一丝滞怠,数刀之后仍不停手,最后还是仇厉箍着他的腰将他拖离了那具早已经断气的尸体。夏侯蔼满脸满手满身都是血,口中喃喃:“三十三刀……我数了足足有三十三刀……可难消孤心头余恨。”

他呆滞的眼珠子转了转,看向了那奄奄一息的杂毛小狗,慢慢爬了过去,伸手摸了摸,手上的鲜血沾在了狗毛上,他愣怔了片刻,又捏着一块稍干净的衣摆去擦,坐在地上看了半晌,突然爬了起来神经兮兮地四处找寻着什么,仇厉问他找什么他也不答,直到从书桌上摸来一块砚台,抬手便朝狗砸去。仇厉当时觉得他犯了癔症便过来拦他,他却只是说:“活不了的,死了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当时他似乎是被那三十三刀卸去了所有的力气,手中使不上劲儿,砸了几下狗都还没死,呜咽呜咽地哀嚎着,他突然扔了砚台,用衣袍下摆将狗一裹就往外跑。还好已经宫闭时分,宫道上的人并不多,昏黄暮色中的他满身是血,一路疾走,仇厉只能在后面跟着,直到走到魏瓒住的重华殿门口才停住了脚步,他把狗放在了殿外的石阶上,又看了一会儿,那狗似乎还有气,夏侯蔼摸了摸小狗软乎乎的毛,说:“撑着点,好歹见了他最后一眼。”,仇厉当时见到他的眼中分明是有泪的。

要说夏侯蔼是历经千重万险才坐上了这九五至尊的宝座也不为过,记的他十四岁那年,在皇家猎场里,仇厉一人一骑带着中箭重伤的夏侯蔼被杀手逼到断崖,夏侯蔼当时贴着在他的背后,声音中还有笑意:“对不住啊,你这辈子跟着我就没过上一天好日子,豪宅美眷,高官厚禄恐怕都要落空了,最后还要落得个英年早逝的下场,这也太划不来了。这样吧,你拿我做筹码威吓他们若不放过你,就带着我跳下去。”

仇厉讪笑道:“他们就是要逼你跳下去,等你死了我就是唯一的人证,他们岂能留我?”

夏侯蔼密密地疾咳着,不断有血沫从嘴角溢了出来:“那今日你便与我共死罢,来生我投生成了女娇娥,给你当媳妇儿。”

仇厉听到这话不由楞了一下,脑中不由自主地描绘起他变成了美娇娥的模样,心头不禁狠狠地一动,他解下腰封将夏侯蔼的身子绑在了自己背上,抽出已经劈砍得卷了刃的长刀,声音中有种坚不可摧的力量:“为何我们不能选择同生,抱紧我,我带你杀出去。”

那次他身中十七刀,刀刀见骨,却始终周密地护着身后之人,没让他再多受一处伤,而夏侯蔼身上那唯一的,几乎是要了他命的箭伤则是为他挡的。

之后天子震怒,朝野哗然,居然有人公然在皇家猎场刺杀当朝储君,当时的皇帝趁机肃清了一批政心不稳之党,为夏侯蔼日后登基扫清了障碍。

而后还派了当时赫赫有名的京畿十三卫来保护夏侯蔼,夏侯蔼带着重伤,自病榻上扑跌下床,叩谢了圣恩,恭顺的模样让皇帝感受到了久违的父慈子肖。

为表彰仇厉救驾有功,皇帝问他想要什么赏赐,雷霆雨露皆是皇恩,责罚与恩宠都难以推拒,仇厉便说,他的刀卷了刃,想要一把新的刀。于是他便得到如今这柄名为“从龙”的陌刀,冷钢百炼精制,可劈人斩马,坚不可摧。从此有夏侯蔼的地方就有仇厉,他不再是暗卫,能堂堂正正地站在太子之侧的只有他仇厉。

至于这名为保护实为监视的十三暗卫,不是在一次次险象环生的东宫刺杀中为护储君战死,就是被夏侯蔼借仇厉的手给除掉了。

之后随着年岁增长,夏侯蔼的性情愈发乖张,他整宿整宿的不睡,抱着软枕,手执短刀,缩在寝殿的角落中瑟瑟发抖,最后仇厉劝说无效后只能把他抱在怀里,捋着他的背慢慢地哄,夏侯蔼一下子丢掉了短刀,抱紧了他的脖颈,在他耳边轻轻地说道:“总有一天,我要将他们都杀了。”

夏侯蔼十六岁那年老皇帝突然暴毙,他终于如愿登上了帝位,朝堂下群臣跪拜,他身边却只有仇厉一人站在龙椅旁伴他左右。夏侯蔼转过头,透过十二道冕旒看着他,对视一瞬,仇厉在这双黑沉沉的眸子里却找不到一丝一毫的欣喜。

夏侯蔼登基后并没有高枕无忧,甯太后自先皇在世时,就已经常代皇帝处理国事并把持朝政多年,夏侯蔼登基不久,甯太后就宣布自己已怀有了先皇的遗腹子。甯太后作为先皇的皇后,她腹中的孩子才是唯一的嫡子,而夏侯蔼只是个生母卑微的庶出,一切变得名不正言不顺起来。

当晚夏侯蔼就端了碗参汤去了毓秀宫,第二日太后便滑了胎,朝野哗然,谣言四起。夏侯蔼冷笑着下令将闹得最凶的太傅满门抄斩,按的是图谋造反的罪名。有人不信,说一个文官没兵没卒的如何造反?随后就在抄家之时,搜出了推翻夏侯蔼另立新帝的密信。最后他主动邀请甯太后垂帘听政,从此俩人共同把持朝政长达四载,政见却逐渐背道而驰,直至夏侯蔼行了冠礼,甯太后突然有一天推说要潜心吃斋念佛后便不再过问政事,夏侯蔼才算是真正地将皇权收入了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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