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说到底不过是人类一厢情愿地,用一个局限去衡量另一个局限罢了。一旦拥有更高更广阔的视野,过去所纠结的那些真相,看起来也就没那么重要了。”歌利卡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对付这群人,认真就是输了。
况且眼下,他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催促二人赶紧下楼,并带领着他们从原路往回走。二人虽然满腹疑问,但还是跟随他的步伐回到了那片场地。当黏滑恶臭的土地再次出现在脚下时,歌利卡如释重负般丢下一句令人不明所以的话:“还好赶在了陆地沉没之前。”
这片土地马上应验了他的话,随着太阳西沉,人们感到脚下的大地开始颤动。陆地跟随着夕阳的路径一同下沉,海水源源不断地从海边滩涂倒灌进来,解睦终于明白为什么这里的泥土如此湿滑了。
“我说怎么不对劲,我明明记得这里没有这块地,原来它是从海里升上来的。”李重萌伸展了一下身子,卸下身上那些会吸水变重的物品,“你们会游泳吗?等下我们可能得去水下找人了。”
她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因为在众人接触到海水的一瞬间,他们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随即浑身无力地昏睡过去。这片土地上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躺到在地,随着海水没过最后一人的鼻尖,人们彻底消失在了海里。
温暖,安逸,生命像是从传说中的三途川溯洄而上,回到了最初的源泉。这种感觉像是在梦境中酣睡,大脑中回荡着平和有序的电波。然而只要是梦,就总会有醒来的那一刻,只不过此时,人们已经分不清自己所在的位置到底是梦国还是现实。
身披红毛的怪鸟在天空翱翔,澄蓝色的火焰燃烧在天际,靛色的云里睁着绯红的眼睛,暗淡无光的黑星自湖底升起……一切怪异的景象在这里不停上演,像是被撕碎的理智和艺术,杂糅着黑色幽默所制成的妄诞的糕点。
这里是时空的外延,是此世的宇宙未能触及之地。
人们很难相信这里是真实存在的,直到他们发现自己的脖子上依然带着那该死的玩意,才不情不愿地接受了如此荒唐的现实。金属圆环发出的信号直接传达到佩戴者的脑海,有一个音调中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说:“请用你们方才所学的知识,与祂们建立联系。”
一个女人照做了,随着口中的念诵,只见她后背的衣物下有什么东西鼓动着。那是两根白花花的弯曲柱状物,它们划破女人的衣服钻了出来,迅速膨胀分化成一对巨大的皮翼,扑打着飞上了天空。
女人肆意感受着飞翔的奇妙感,她平庸的面容变得姣好无比,秀发在气流之中翻飞,她畅快地大笑,嘴里露出本不存在的獠牙,犹如日樱国神话里的飞缘魔。
不消片刻,那对巨翼带着女人降落到地面,收回到她的身体,随之一起消失的还有她之前那异样的容貌。看到女人安然无恙地变了回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跃跃欲试。
在尝到力量带来的快感后,有的人渐渐无法自拔,他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灵魂正在不断磨损,直到最后彻底变成了诡物中的一员。
解睦想询问歌利卡目前是什么情况,却发现他并不在身旁,就连李重萌也不见了,也许他们在眩晕时被分到了不同的地方。
这时,看不到发声源的广播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这是给各位最后的考验,请大家在灵魂耗尽之前离开此地,否则你们将永远地留在这里,祝好运。”
没人知道离开的方法,回应他们疑问的只有一片寂静。
有人沉沦于力量,有人陷入迷茫,这时一个跳脚的侏儒从一间看起来刚刚好能容纳进他瘦小的身体的矮屋里钻出,他手拿一张绘有神秘图案的羊皮卷,像一个跳梁小丑一样,用夸张的肢体动作向众人解释着羊皮卷上面的内容。
与其说是解释,倒不如说更像一种隐喻:
“十原质与二十二径昭示着一切真义与秘法,想要在漆黑中辨别暗影和木炭的区别,唯有将黑炭点燃。恼人的火光是如此刺眼,可火焰只是它所表现出来的性质中的一种,绝不能代表它的全部。
去寻找那飘忽不定的「十原质」吧,它潜藏在脑中的微管,它游弋于武仙—北冕座长城,它暗含着振动的弦,它是你们唯一的出路!”
侏儒癫狂的讲说充满着不详的暗示,他说完就变成了一只白化的渡鸦,叼着羊皮卷飞到了一座纯黑色的宫殿上。能长出羽翼的人拍打翅膀向宫殿飞去,有人拥有善于奔跑的偶蹄目动物的脚,有鳞的带蹼者在水中飞速游过,没有人发号施令,但竞争的号角已然吹响。
解睦回想着歌利卡之前教给自己的渡语,试着把它念了出来。奇妙的声音从他的喉咙里传出,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无比轻盈,并且他只要凝望着远处,片刻后就会瞬间出现在那里。
他的感官从未如此敏锐过,自己仿佛能听地壳下岩浆的涌动,能嗅出气体的具体组成,到就连时间的流逝在他眼中都变慢了,体内的灵魂在源源不断地消耗着,同时也在不停地自愈补充。
靠着“瞬间移动”的能力,解睦很快地来到了那座宫殿前,巍峨的群山簇拥着大殿的塔尖,外墙的纯黑在近距离观察下反射着幽绿色的光,敞开的大门上画着形似人类的鱼,室内装饰着精美却令人发毛的浮雕。
室内有一张长方型的桌子,桌子两侧排列着十张石凳,凳子和地面浑然一体,就像是用某种工艺浇筑上去的一样。房间的尽头又有一扇巨大的门,它不像宫殿的大门那样夸张,而是十分素雅的一片空白。
引人注目的是门前那张巨大的十二边形王座,看它的尺寸不像是给渺小的人类来坐的。来到这里的人们很自觉地坐在了长桌旁的石凳上,十张座位只剩下一个空缺,待解睦坐上那个空位后,宫殿的大门轰地一声关上,门外传出阵阵骇人的嚎叫。
黑暗中的烛光一个接一个亮起,小小的蜡烛凭借数量的优势照亮了这个房间。借助光亮,解睦发现自己担心着的那两人也坐在长桌旁,看起来他们完好无损,这令自己松了口气。
空荡荡的王座上响起一个威严的声音——也许不是响起,而是直接传达到众人的脑海中——长桌旁的十人把目光汇聚于十二边形王座,他们“看到”王座上出现了一个端坐着的巨人。
巨人——或者说是巨大的人形生物,祂有着坑坑洼洼却没有毛发的头皮,八只蜘蛛一样的眼睛拥挤地堆簇在脸上,嘴巴被触手般的胡须所覆盖。和臃肿的身躯比起来,那两条手臂又短又细,像是发育不良一般蜷缩在胸前,背后长着的某种东西藏在阴影中,叫人看不真切。
祂说:“冠冕、智慧、理解、刺悲、严厉、美丽、胜利、荣耀、王国,你们将踏上伟大的「火剑之路」,突破真实与虚假的界限同诡物共舞,直到成为「命定之人」,解开束缚万世的枷锁。”
宫殿内响起了悠扬的笛声,叫不出名字的熏炉把这里变得香气四溢,前所未有的安心感像是催眠的魔咒,石桌两旁的十人渐渐伏案睡去。
再次醒来之时,香气与笛声不再,只有嘈杂的人声和刺鼻的消毒水味。解睦睁开眼睛,他看着悬挂在头顶的吊瓶,思考着事情的来龙去脉。难道之前的一切,都是溺水之后产生的幻觉么?
他坐起身子,看到病房的床上除了他还有徐雨歇和李重萌二人,以及几个貌似在幻梦中见过的面孔。医院的广播里放着供病人解闷的新闻,解睦这才知道那些奇形怪状的诡物、那座宏伟黑色宫殿、那巨大的人形生物,绝对不是幻觉那么简单。
因为广播里的新闻诉说着一个令亲历着不安的消息:“昨天下午六时,初来者筛选工作出现了变故,六百二十三人原定于乘船前往其中一个检测点,却在检测点西南方五海里处沉没。救援队经过一天的搜寻打捞,最后只发现了十个幸存者,目前事故原因正在调查中,让我们向本次事故的遇难者表示沉痛的哀悼。”
解睦被广播里的女声播报出的内容震得脑袋嗡嗡作响,他从未料想过幻境里的遭遇竟然会投射到现实之中。回想起自己坐在宫殿的石登上时,外面那此起彼伏的哀嚎声,血肉模糊的场景仿佛呈现在他眼前,令人窒息。
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起,见门内没人回应,歌利卡直接推门而入,他的手上提着一篮包装精致的水果,这场面怎么看怎么违和。
见解睦率先醒来,歌利卡把水果放在了他的床头柜上,从篮子里拿出一个梨子,拆开包装的塑料袋,开始用尖锐的指甲刮去梨子的外皮。
怪,太怪了,病床上的少年连忙从他手里夺过被刮得惨不忍睹的梨,顺带把那一篮水果换到了另一侧的床头柜。
“你都学了些什么奇奇怪怪的知识啊?”
“一个老人硬塞给我的,她说空着手来探病不太好,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没问题,但谁告诉你水果是这样去皮的啊?!”
和他说话,依旧那么费力又抓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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