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少女的质问,徐雨歇没有回答,只是冰冷地抬起眸子,用十分狠戾的眼神注视着她。尽管眼前之人从外表上看跟与谢野咲良别无二致,但他始终在心里提醒自己,她已经不是最初的那个女孩了。
作为「温和」的与谢野咲良,为了保护辖区内的民众,已经跟「幽寐神子」融合,成为了祂的一部分了——这就是那时他从灵犀谈会场上得知的,令人绝望的事实。
虽然看起来她在融合后还留有部分自己的意志,但没人知道这究竟是少女不屈的执念,还是诡物精心布置的陷阱。
“你知道吗,她并没有怨恨你呢。”少女舔舐着指尖鲜红的余温,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调说,“她是如此的信任你,即使自己身陷流言蜚语的深渊,也期待着你能接受她的心意。而你呢,回应她的期待了吗?没有,你抛弃了她,因为一点变故,就把自己关在了封闭而割裂的世界里。”
“她想救你,就像在大学食堂里你救下她那样,给黑暗的世界带来一丝光明。可是你却选择了逃避、选择了辜负,真是自私啊……”
见徐雨歇依然一声不吭地低着头,“与谢野咲良”的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她一把捏住徐雨歇的下巴,将他的头往上托举,用力捏开他的上下颚,迫使他张开嘴,露出寄宿了「谎渊枯骨」的黑色舌头,然后伸出长着利爪的右手,将它从口腔里扯了出来。
“不爱说话的话,舌头可以不要。”
她作势要将舌根切断,然而这一举动却引起了「谎渊枯骨」的不满,祂用无形的力量弹开了“与谢野咲良”,并在空中迅速构筑自己的身形。
片刻后,一个通体漆黑,身上却露出几节白骨的少年挡在了二者之间,黑与白的配色让人难免联想起某些剧毒的海蛇。他觉察到了「幽寐神子」的野心,直截了当地戳破了祂:“易小姐,我可不希望跟你融合,我们只是合作,希望你能记住这一点。”
“哈哈哈,合作?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一句真话呢,你只是单纯地在利用我吧?既然这样的话,我为何不可反过来利用你呢?”少女整理了一下被吹乱的裙摆,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屑。
“原来你是这样看待我的吗?我好伤心……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老太婆?当初我帮你把「温和」骗过来跟你融合,只是为了达到更有趣的结局而已——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只好再把你们两个分离开咯。”
虽然祂们并没有年龄这一概念,但「幽寐神子」喜欢将自己化身为美丽窈窕的女性,外貌一直都是她引以为傲的东西,所以在听到“老太婆”这个词后,难免怒火中烧。
“萨欧,站在这里的你不过是一小块分身而已,而我已经今非昔比了,你真的还认为现在的自己能够胜过我?”
言罢,“与谢野咲良”的脸庞开始急速变化,属于不同个体的五官犹如橡皮泥一样被揉搓在一起,像是专门夸大人物情绪的油画,彰显出五官主人的怒不可遏。接着,她的双臂变得比例失常,细长干瘪的样子充满病态,而在白色的连衣裙下,少女的双腿融化在了一起,在盆骨下变成了一根仿佛蛇类的尾巴。
“你们不过是注定要被我踩在脚下的垫脚石,能够成为我的一部分是你们的荣幸!”人身蛇尾的「幽寐神子」蠕动着她的下半身,粗糙的鳞片摩擦在地面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她的速度快得超乎徐雨歇想象,身上的剧痛似乎让他的大脑变得迟钝起来,跪在地上的他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一阵强风袭来,自己的鼻腔里瞬间充满了铁锈的气味。黏糊糊的块状物从人中处滑落,徐雨歇伸手将它接住,然后放到眼前定睛一看,发现那竟然是萨欧的碎块!
仅仅一击,他就被打成了碎片?就算这里的他只是分身,也不至于被秒杀吧,难道他又在打什么古怪的算盘?
徐雨歇来不及细想,一阵失重感突然袭来,巨大的蛇尾将他捆住举起,他只觉得胸腔里的空气在挤压下不断向外逃逸,更糟糕的是,体内的器官似乎也想从腹部的伤口处外溢。他现在距离死亡是如此之近,缺氧的眩晕感却让他无力反抗。
「幽寐神子」把他举到面前,杂合的面容再次变成了与谢野咲良的模样,她模仿着少女的口吻,吐出诱惑而危险的言语。
“等你好久啦,这次我可不会再放手了哦。”
冰冷的吐息吹拂在少年的脸颊,窒息感像潮水一样漫了上来,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拥入怀中,自我意识也变得迷离起来,只不过此时的他,已经无权拒绝这致命的邀约。
白,要将人溺死的白。
白色的中央,悬浮着一颗黑色的茧。地面开始下起赤色的雨,腥红的雨滴朝着天空落去,黑茧的丝线解开了它的缠绕,一个赤身**的少年从中摔出,跟连绵的赤雨一同坠落。
“醒醒,我已经把你的伤口填上了,你还要去把她从「幽寐神子」的掌控下就出来呢,别睡了!”
朦胧之中的呼唤让少年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他停在了空白之中,刺眼的白却让他睁不开眼睛。他感觉自己像是嗜睡的婴儿,慵懒地躺在温暖又安逸的胞宫。他不想醒来,因为他的大脑在说,自己和这片茫茫的白色,是不可分割的整体。
“你是谁,是我自己吗?”他有气无力地梦呓着。
“我是你母亲。”
这不按套路出牌的回答,让少年困惑不已,回答的声音怎么听都是男性,怎么可能是他的母亲?更何况他的母亲明明已经……
徐雨歇忍受着白光睁开双眼,想看看究竟是谁在开这种没品的玩笑。
视线聚焦,黑色的人影从模糊变得清晰,在看清那张嬉笑的脸后,他不由得抽了抽嘴角。果不其然,又是萨欧那家伙。
“这里是我的地盘,请你出去,不要再来打搅我了。”
“喂喂,你真把自己当成她的一部分了?”
“谁的一部分?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萨欧无奈地叹了口气,当前这种情况下,也许直接演示更为有效。他把自己的身形幻化成与谢野咲良的模样,然后回想着二人之间的互动,模仿着她的动作一把抱住了徐雨歇。
他把头埋进少年的胸脯,轻轻啜泣起来——十点七三秒,萨欧回忆他从少年记忆中看到的场景,计算着他和少女亲密接触的平均时长,然后抬起哭得梨花带雨的脸,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他说:“救救我。”
接下来则需要给他一点刺激,少女的脸庞忽然间像是沸腾了一样,开始冒出大大小小的血泡,皮肤和组织像浓粥一样慢慢化开,一滴一滴地落在少年的身上。不出多时,环抱着他的少女就只剩下了一具骨架,黑色丝线将它攀附包裹,变回了最初的模样。
“怎么样,现在懂了吗?你是来救她的,晚了的话她可就真的和「幽寐神子」彻底融合了,到时候的景象,可是会比我模拟出的更加惨烈。”
也许是刚才的刺激太过强烈,徐雨歇半天才缓过神来,他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从腿袋里掏出一把手枪,萨欧看到他的动作后心领神会,化作黑线回到了少年的口腔。
“那么这一次,希望我们依旧能合作愉快。”
少年的虹膜变成了属于萨欧的灰白色,他朝着空中扣动扳机,黑色的子弹击碎了白色的天幕,虚幻的裂片宛如飞舞的白蛾,散开之后露出了白幕之后的囚笼。
混沌的大地上匍匐着数不胜数的饥殍,他们一刻不停地进食着面前的肮脏糊状物,却依然瘦骨嶙峋。他们的脊背上生出有鳞的蛇身,吃下去的东西正源源不断地从蛇身流走,汇聚到漂浮在半空的一个个平台上。
平台之上,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些奇特的有机体,直觉告诉徐雨歇,这些有机体跟「幽寐神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于是借助萨欧的力量,他凌空而行,来到了其中一个平台上。
他这时才发现,一个平台上的怪物不止一只,它们看起来丑陋而怪异,整体透露出一种完全不属于生命的恶心意味,可单就其中的细节来看,无论哪个都的的确确属于已知的生命体,只不过它们的组成部分全都充斥着疯狂。
这些怪物正在互相吞噬融合,一刻也不停地变换着令人作呕的外表——砗磲的眼睛挤满了人类皮肤的毛孔,章鱼足上的吸盘长在了隼鸟的眼眶,真菌的子实体长出射口目的口器……曾诞生于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生命,以一种近乎玩笑的姿态杂糅在了一起,虚空之中响起了年轻女性的声音:
“这些孩子可是在我的注视下诞生的,交织不休、万古同尘……多可爱的生命啊,我发自内心地爱着所行之处的一切生灵,加入我们吧,纵使熏风吹拂万年、淫雨冲刷亿载,大地山川也不会遗忘我们的足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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