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俟韵轻轻吐出一口气，带着一丝无奈的后怕。
她走到师青绾面前，没有像往常那样戏谑地靠近，只是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师青绾手臂。
那里青了一块，思来想去在家也没什么磕碰，只能是她出去的时候，弄伤的。
“看到什么了？”万俟韵问，声音重新软了下来，“吓到了吧？”
前天师青绾回家之后，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这两天胃口也不好，她猜是看到什么不好的东西了。
那具在水中漂浮的、肿胀变形的躯体瞬间撞回师青绾的脑海，胃里又是一阵不适的翻搅。
她的脸色白了白，下意识点了点头，罕见地露出了一点脆弱的表情。
万俟韵借机抱住师青绾，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脑袋，这时候她格外的乖顺，“今天怎么这么乖？”
万俟韵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都做好准备和师青绾吵一架了。
安全的事情不容小觑，她不认同师青绾这种自作主张的行为，她们现在还是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室友，有什么事情应该商量着来。
因为这几天待在家里水电气都停了的缘故，她和师青绾的关系缓和许多。
作为现代人她们失去了消遣的工具。白天还好，她们可以看书画画或者整理房间，到了晚上夜幕降临，不习惯早睡的人，在家里无事可做。
于是万俟韵就总拉着师青绾聊天，一聊就是两三个小时，从专业聊到工作再聊到以前。
起初师青绾还有点抗拒，不是很想和她聊天，尤其是聊以前的事情，大概确实也觉得没事做，她最后还是接受坐下和万俟韵聊天。
大部分时候万俟韵一个人在那里絮叨，师青绾也会配合地说几句，要是长时间的沉默，就说明师青绾不想说这个话题。
有时她们会因为观点的不同争论，师青绾会和她争论，但是结果就是谁也说服不了对方，最后默契地停止交流，然后回房休息。
她们关系在逐渐修复，师青绾也并不排斥。
所以这次，她有把握即便争吵，也并不会破坏她们的关系，只是没想到师青绾这么容易就服软认错了，倒让她有点措手不及。
明明她最开始的沉默，就是一种无声的抵抗。
师青绾抬头用十分奇怪的眼神望着她，“你很希望我和你吵架吗？”
不太能理解万俟韵有时候在期待什么。
“当然不。”万俟韵摇摇头，师青绾都服软了，她语气也缓和很多，“这样就挺好的，你以后有什么事和我商量好不好？这样我也有个准备。”
“和你商量了你会答应吗？”师青绾反问她。
万俟韵想了想，还是那个答案，“不会。”
她无法在明知有潜在危险的情况下，轻易点头。
“我也一样。”师青绾的回答也迅速而平静，即便和万俟韵商量了，万俟韵不答应，她还是会下去。
她的坚持藏在骨子里，从不因表面的乖顺而真正融化。
“那也得和我说。”万俟韵坚持道，手臂微微收紧，“我知道你倔，知道就算我不答应，你也会偷偷去做，可你至少得跟我说一声。”
“我知道了。”师青绾觉得说和不说其实都差不多，反正到最后都会引发争吵。
万俟韵盯着师青绾沉默片刻，“师青绾，要是下次再让我发现你有事不和商量，我真的会生气。”
怀里人的反应给她的感觉就是，下次密谋计划的时候，会把事情做得好，一点也不让她发现。
她不得不严重地警告一下，以免她下次还敢。
“争吵和争吵是不一样的。”万俟韵目光沉静地落在师青绾脸上。
“如果你提前告诉我了，我们可能会因为考虑问题角度的不同争论，即便你去做了我也能理解。但是因隐瞒事后被发现了争吵，吵的就是信任。”
“绾绾，现在我们住在一起，我希望成为你可以信任的那个人。就算我还是会跟你争，就算我还是不答应，至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至少你没把我当外人。”
怀里是长久的沉默，万俟韵的目光太沉静，太坦诚，像一面擦得雪亮的镜子，逼得她不得不去看清自己内心。
信任对她来说其实是个很遥远的东西，它过于沉重，也过于温暖。
它意味着要将自己的一部分脆弱和决断交付出去，意味着允许另一个人踏入自己严防死守的边界。
这让她感到一种陌生的恐慌，仿佛一直独自行走在黑夜里的人，忽然被递过来一盏灯。
光亮固然令人向往，却也照出了四周更深的黑暗，以及交出这盏灯后可能重新陷入的、更加无法忍受的孤寂。
“我……” 她张了张嘴，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发颤，“对不起，我是有些欠考虑了。”
“没关系，绾绾，我们慢慢来。”她感受到师青绾声音里的挣扎与恐慌，轻拍着师青绾的后背，试图驱散她心里的恐慌。
房间里一片静谧，只有两人轻缓的呼吸声交织。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而激烈的争吵声猛地穿透墙壁，打破了来之不易的宁静。
尖利的女声似乎在怒斥房间里的人，“大家的食物都没剩下多少，你们两个怎么好意思又吃又拿的！”
一道女声在旁边小声地道歉，“抱歉，这次台风突然提前了，我们也没准备多久的食物，这些东西算我向你买的可以吗？我付钱。”
“谁要你的钱！这些你可以买到吗？”女声依旧不依不饶，“你们拿了那么多东西，肯定还没吃完，把剩下的还回来。”
女声的道歉依旧持续着，语调卑微而急切，“真的对不起…我们也不知道会困这么久…你看，这些钱你先拿着，等恢复了我们一定加倍补偿…” 她一味道歉丝毫没有提及要归食物的意思。
突然，一个粗鲁暴躁的男声猛地插了进来，“大家都住在一起，我们俩一点吃的都没有了，就快饿死了，你们怎么忍心见死不救的。”
声音沙哑而充满戾气，显然已经失去了最后一丝耐心，“我们只有钱，其他的都没有，你们要就拿着，不要就算了。”
原本占理的女生被他不要脸的说法气到了，“你还有脸说，明明都提醒过你们了，大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让你们省着点，你倒好有事没事就吃点东西，现在没吃的就是活该！！”
“安琳，有话好好说。”道歉的女生一听顿时急了，连忙维护起自己男友。
“好好说？你们干出这些事，还要我好好说，当初合租的时候就约定好了不要带异性回家，你呢？谈个恋爱把脑子谈坏了？”
“你那些东西省着点吃再怎么能坚持十来天吧，这才几天，你就陪他饿着，你俩有病的找死别带上我！”
隔壁传来的争吵声越来越激烈，听得两人眉头紧皱。
“好了好了，你们都别吵了。”眼看事情要开始不可控制起来，另一道女生开始劝和。
万俟韵和师青绾屏息听着隔壁的动静，争吵声逐渐弱了下来，最终化成了沉闷的关门声。
空气中紧绷的弦似乎稍稍松弛，却留下一种挥之不去的、粘稠的焦虑。
“这才不到十天，就已经这样了，之后的日子要小心了。”师青绾沉声道，之后的食物肯定会越来越匮乏。
“我前几天下楼看过，在小区里水都已经没过腰间了，想出去找食物是很困难的事。”她把下楼后的体会告诉万俟韵，她们真得戒备起来了。
万俟韵沉默地听着，自从停电以后，她们接受外界信息的能力逐渐变得薄弱。
她们像是逐渐被困在了孤岛，不到十天，文明社会薄薄的表皮便被饥饿轻易撕开，逐渐露出内里弱肉强食的狰狞。
“我知道。”万俟韵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她摸摸师青绾的头，并没有松开她。
师青绾看着她的举动也没有抗拒，这么多天也有点习惯了。
吃完饭，万俟韵关掉灯，两人半躺在沙发上，又进入了晚上聊天时间。
万俟韵躺在单人沙发上，师青绾倚着沙发扶手，两人头对着头，各自看向一个地方。
“绾绾，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可以给我解答一下吗？”
“你说。”
“之前我说你的时候，为什么你刚开始想和我抵抗，后来又突然道歉了。”
师青绾沉默了片刻，她们互相都看不见对方的表情，黑夜成为她最大的保护色，她可以说出白天说不出口的话。
“…因为知道你在关心我。”话音落下，一阵明显的热意倏地涌上她的脸颊和耳根，幸好黑暗完美地遮掩了突如其来的赧然。
她很少这样直白地表达感受，尤其是这样近乎坦诚地承认对方的好意。
她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头，带着点强装的镇定，“刚开始觉得你是生气教训我，所以不想理你，后面发现是误会你了……所以就道歉了。”
对以前的她来说争吵就只是听对方单方面的谩骂和发泄情绪而已，她的态度不重要，想法不重要，说不说话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得全盘接受对方的情绪。
这是她头一次觉得，争吵或许也有它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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