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木兰木兰

变故发生的太过突然,映真堪堪落地,腰上紧绷的绳子便骤然疲软下来,像是进入冬眠的蛇一样瘫成一条。

“映真姐!”成雀和高树第一个冲上来扶起她,看向窗口,“逢雁姐?”

“感染者破门了。”郑映真的声音冷硬,前所未有的,甚至超出了不久前在车上和庄逢雁对峙的时候。

车上的众人早就三三两两的聚集过来搬运武器,闻言都抬头看去。

二楼黑洞洞的窗口除了这几天来越来越熟悉的感染者的声音,没有任何动静,连一声属于人类的惨叫都没有。

映真拽着身上的绳结扯了几次也只是蚍蜉撼树——庄逢雁大概怕她掉下去,所以选了又牢又紧的绳结样式,现在只在外力拉扯下变得更紧。

成雀伸手试图帮忙,但还没等触碰到绳结,映真已经蹲下身,捡起地上的军用匕首,朝楼边跌跌撞撞走去的同时,捏住腰间的绳环,用力划开——

几乎是同一时刻,宋临临第一个指着窗口发出惊呼:“台子上站着个人!”

映真抬头看去,探照灯转向这里,短暂的照清站在窗台上的人,是庄逢雁没错。

喉头一紧,喉管里像是哽着一根没有拔掉的刺:“布!随便什么样的!找块布来!”

庄逢雁低头看了过来,似乎是冲她笑了一下。

“啊!摔下来了!”王茜茜惊叫。

没有任何预兆,庄逢雁向后退了一步,整个人飞速坠下。

这次没有一秒,庄逢雁的手牢牢攀在窗台上,另一只手拔出别在后腰的手枪,感染者正不断涌来,看着她的手像是垂涎着刚刚出锅的卤猪脚。

恶臭阵阵,庄逢雁的身体在滚烫的空气中浮动,呼吸和视线却坚定的没有丝毫动摇。

“砰——”

子弹穿透办公室门边被庄逢雁踢进来的喷射器燃料罐,幸好这里有这么古老的设备,幸好这么古老的设备配备的还是能够被射爆的燃料罐,幸好自己足够幸运。

眼前的丧尸飞速燃烧、扭曲,这次是化学热浪袭来,庄逢雁闻到了一股近距离的焦味——头发大概是有烧焦的地方,她想。

指尖的疼痛没有消减,源源不断,庄逢雁想起在遥远的托儿所的记忆,当时的保育员讲了《海的女儿》给她们当作睡前故事。

回家吃饭时,常年因为任务在外的老庄难得在家,听着她和妈妈聊起那个故事,老头子呸一口把骨头吐进瓷碗里,带着老茧的指头在空气里指指点点:“什么玩意儿为了男人变泡沫,咱们老庄家没有这样的女孩。逢雁,下次老师再讲这种狗屁故事你就这么说。乱七八糟……”

老庄话没刷完,还闪着油光的嘴就被李合欢女士一把捂住。

老庄试图挣扎,但那张嘴被崇尚“文明”的合欢女士捂得严实。

李合欢女士笑着在丈夫的肩膀上抹掉手上的油,一边给小女儿夹菜,一边认真解释:“逢雁,老庄不是这个意思,咱们家的女孩当然可以为了爱人牺牲,但得把自己放在第一位。你能当女王,当将军,当科学家,当总统,但踩着刀尖为了男人流眼泪,你长大之后会为自己伤心的。”

“我知道。”庄逢雁和老庄一样撕着排骨,自己抹了把油光光的嘴,“老庄,合欢,你们俩放心,我要当花木兰,拯救美人鱼。”

老庄和李合欢对视一眼,大概那时候他们就能预料到逢雁的日后了,她们的女儿天生就会是不一样的女孩。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庄逢雁便是说着这样的话,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所以给映真系上绳子,看到被撼动的门把时,她也这样想,我知道。

我知道。

“跳!”

浓烟不止迷住她的眼睛,大概连听力也收了些影响,庄逢雁恍惚的以为自己是在幻听。

但很快,第二声紧跟而来,这次她听清了,是映真的声音:“庄逢雁!跳下来!”

指腹的力气挤得甲床发白,庄逢雁咬紧牙关,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腾空松手的同时向外一蹬。

二楼的高度,其实她完全有自信卸去大半伤害,安然无恙的着陆,但十几个女人合力张起的窗帘已经在底下高高举起。

像是从天而降的彗星砸进布里,大家都咬紧牙关,抓紧手里的布料,但还是被拽着一坠,堪堪在离地五厘米的位置拉住。

“接住了吗?”尚任不敢去看。

“接住了吧?!”高树别着头,戳着身边的人去看。

“接住了!”

李猛女欢欣的一击掌,左边猛然下坠,像拔河结束的瞬间,所有人都笑着朝发力方向倒去。

作为中点的“红布”庄逢雁一坠,也落到地上——她有限的人生迄今为止只做过花木兰,但似乎要在二十四岁这年开始新历程了,作为美人鱼。

不过等待的不是会让她变成泡沫的王子,而是其他活着,欢欣着,共助着的人鱼。

庄逢雁隔着一层窗帘布躺在地面上,头发乱七八糟的盖了满脸,不动如山。

“你没事吧?”映真的手第一个附上来,拨开她脸上的头发想要确定她的状况。

庄逢雁却突然笑了出来,闷闷的,沉沉的,突兀的不像话。

“摔傻了?”映真的手从脸前移到天灵盖,又试探着挪向脑后,“头没事吧?”

“今天的星星真好。”

“什么?”

“星星。”庄逢雁抬起手,指向天空。

高温唯一的优点便是天上晴朗无云,所以即便是现在,即便是在灯光硬朗的城市边缘,仰着脸看去的星空像是更早之前遥远乡下的模样,近的不像话。

同行的这一路庄逢雁都像一个真正的战士一样,在需要的位置寡言的出现,直到此刻刚刚死里逃生,躺在警备区的地板上,盯着天上的星星笑起来时,看着才像个年轻的女人。

“走了。”映真嘴上说着,手上却诚实的掀起窗帘角搭到她的肚子上。

“映真姐?”成雀和方车上的各人结束了庆祝仪式,看向地上的庄逢雁。

“没事。”映真冲大家笑笑,示意安心,“大家放心吧,安全着陆。”

有人三三两两的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有人走向庄逢雁准备问候,映真也不例外,她扯掉衣服上扎着的绳子纤维往车边走去。

“映真。”成鹰悄无生息的出现在身后,反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牛皮本子。

“哪儿来的?”映真盯着那只本子,一时没有反应。

“办公室里顺的,”成鹰对自己的土匪行径相当理直气壮,“这个本子质量不错,你可以留着。”

映真盯着她,心情有点复杂。

一方面看着生死关头还能想着帮自己顺个本子的成鹰,有点我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另一方面又觉得这种特殊情况下,给孩子养成这种个性,不是好事。

“让我干什么?”映真还是决定柔性劝导。

“写传记。”

成鹰这个家伙,果然是腹黑。

本子被直愣愣塞进怀里,映真甚至都没找到机会开口,成鹰已经顺手帮搬着一大箱酒精棉路过的赵洁柔分担了一半重量,跟着往车边走去。

“这家伙。”

科研院里有只总是偷溜进实验室附近偷吃实验鼠的流浪猫,映真教训成鹰的语气和教训它没什么区别。

盯着孩子的背影走远,映真这才腾出时间去看手里的那只本子。

那几乎是个簇新的本子,办公室的主人大概级别很高,只是随便从抽屉里抽出来的本子不管是外皮还是纸质都明显不是普通的单位用纸。

映真翻了几张,前面完全没有使用痕迹,捏住边角飞速别着划过,空白的横线纸页一闪而过。

短暂的卡顿,是缺页造成的。

那已经是本子的最后几页,映真手下一顿,不动声色的折起缺页前一角,环顾四周——在做事的还在做事,在欣赏星星的还在欣赏星星,没有人注意到她。

有风刮过来,映真踱步到平台的栏杆边缘,状似无意的重新打开本子,找到折角的一页。

残页大概被撕去了六张,但巧妙的每一张都只留下左上方的一小角,堪堪停在第一行横线的开头。

“映真姐,要回车上了!”何高树在远远的喊她,裹着渐渐逼近的脚步声。

郑映真头都不回的抬手挥了挥示意她先走,身后的脚步声一滞,高树大概是乖乖转身离开,又跑远去了。

映真凝神,接着偶尔掠过的探照灯光亮辨认那几个角块残存的字——“无”、“尽”、“计划”“永生”“G国”“芬”。

无尽计划。

永生。

G国,芬……

莫名的,这残存的九个字拼凑在一起,似乎指向什么了不得的事实。

“芬……”映真摩挲过纸页上的这个字,果敢的截断了飞驰的思绪——不会是她的,不论怎么样都不会是她。

“映真,小庄喊开会了!”这次来喊人的是杨平,她远远的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喊着她的名字。

映真一把合上本子塞进包里,转身快步朝着无尽的黑暗中唯一亮灯的地方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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