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割完成后的第七天，山谷里的空气开始变得不同。
苏临最早察觉到这种变化。那天清晨他照例推开木门，一股比往日更加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他呼出的白雾在空气中久久不散，像是凝固了一般。天空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铅灰色，云层低垂，仿佛随时都要压到山巅。
“要变天了。”沐霖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银蓝色的长发在寒风中微微飘动。他递给苏临一杯用新鲜薄荷泡的热水，眉头微蹙，“这场风雪不会小。”
苏临接过陶杯，指尖立刻被温暖包裹。他抿了一口热水，目光扫过院子里已经堆积如山的柴火垛——那是雷擎和阿焱这些天加紧准备的。即便如此，他心里的不安还是没有消散。
“我们的存粮够吗？”他轻声问。
沐霖点点头，又摇摇头，“如果只是普通的冬天，足够我们吃到开春。但如果是极寒……”他没有说下去，但苏临明白他的意思。
早餐时，气氛比往常凝重。雷擎罕见地没有立刻去训练场，而是坐在桌边仔细检查着窗户的缝隙。阿焱也不再嬉笑，安静地喝着麦粥，眼神时不时飘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今天把最后一批萝卜收了吧。”苏临打破沉默，“趁着土地还没完全冻住。”
星尘立刻放下碗，“我去拿篮子！”
雷擎按住少年的肩膀，“先穿厚点。”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但苏临注意到他手指在星尘肩头多停留了一瞬。
阿焱三两口喝完粥，站起身时顺手揉了揉苏凌的头发，“别担心，有小爷在，就算天塌下来也能给你顶着。”
苏临拍开他的手，却忍不住笑了，“就你最能吹。”
“这可不是吹。”阿焱凑近，古铜色的脸上带着认真的神色，“我说到做到。”
他们一起走向菜园。脚下的草地已经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踩上去发出细碎的声响。萝卜叶子大部分已经枯萎，只有零星的绿色还顽强地挺立着。
苏临蹲下身，用手拨开枯叶，露出底下鲜红的萝卜头。他的手指刚碰到泥土就冻得一颤——土壤比想象中还要冰冷。
“让我来。”雷擎不知何时也蹲在了他身边，大手轻松地握住萝卜叶子，稍一用力就把整颗萝卜拔了出来。泥土的碎屑溅到苏临脸上，雷擎很自然地用拇指替他擦去。
这个动作太过轻柔，与雷擎平日冷硬的形象形成了鲜明对比。苏临怔了怔，耳根微微发热。
“哇！这个好大！”星尘在不远处举起一颗萝卜，兴奋地喊道。少年穿着厚厚的棉袄，整个人圆滚滚的，在菜地里跑来跑去的样子像只忙碌的小动物。
阿焱一边干活一边不忘逗他，“小心点，别摔个狗吃屎。”
“我才不会！”星尘不服气地回嘴，结果话音刚落就脚下一滑。就在他快要摔倒时，沐霖及时伸手扶住了他。
“专心点。”沐霖轻声说，顺手帮星尘拍掉裤腿上的泥土。他的指尖泛起淡淡的蓝光，一股暖流瞬间驱散了少年身上的寒气。
苏临看着这一幕，心里的不安稍稍缓解。无论发生什么，只要他们在一起，总能找到办法。
中午时分，天空开始飘下细小的雪粒。起初只是零零星星的几点，很快就变成了纷纷扬扬的雪幕。风也大了起来，呼啸着卷过山谷，吹得屋檐下的风铃叮当作响。
“进屋吧。”雷擎抬头看了看天色，“这场雪不会停了。”
他们带着收获的萝卜回到屋内。沐霖立刻在壁炉里升起了火，跳跃的火焰驱散着从门缝里钻进来的寒气。阿焱忙着检查窗户的密封情况，用旧布条把可能漏风的地方都塞得严严实实。
苏临和星尘在厨房整理刚收获的蔬菜。少年的手指冻得通红，却还是认真地擦拭着每一颗萝卜上的泥土。
“手冷吗？”苏临握住星尘的手，轻轻搓着帮他取暖。
星尘摇摇头，眼睛亮晶晶的，“不冷。苏临哥，你说这场雪会下多久？”
“不知道。”苏临诚实地说，“但无论如何，我们都会安全的。”
傍晚时分，雪已经积了厚厚一层。整个世界都被染成了纯白色，只能依稀辨认出远处山峦的轮廓。风刮得更猛了，偶尔能听到树枝被积雪压断的脆响。
晚餐后，大家都围坐在壁炉旁。雷擎在打磨一把新的猎刀，阿焱在保养他的武器，沐霖则借着火光阅读一本破旧的医书。星尘靠在苏临身边，已经有些昏昏欲睡。
“去睡吧。”苏临轻声对少年说。
星尘揉揉眼睛，摇摇头，“我想再待一会儿。”
阿焱放下手里的活计，凑到苏临另一边坐下，“小爷给你讲个故事怎么样？”
“得了吧，”沐霖头也不抬地说，“你那些故事不是打架就是抢东西，别吓着孩子。”
“谁说的！”阿焱不服气，“我也有温馨的故事好吗？”
雷擎抬眼看了看他们，嘴角微微上扬。炉火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跳动的光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日柔和许多。
最后星尘还是没撑住，靠在苏临肩头睡着了。苏临轻轻调整姿势，让少年枕在自己腿上，又拿过一条毯子给他盖上。
“惯坏他了。”雷擎低声说，语气里却没有责备的意思。
苏临笑了笑，手指无意识地梳理着星尘的头发，“他还是个孩子。”
壁炉里的木柴噼啪作响，温暖的火光将五个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交织在一起。在这片与世隔绝的山谷里，在这个被风雪包围的夜晚，这个小屋成了末世中唯一的避风港。
夜深了，雪还在下。苏临把睡熟的星尘扶回房间，细心地替他掖好被角。当他回到客厅时，发现其他三人都还没睡。
沐霖正在检查药草库存，银蓝色的长发在火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阿焱百无聊赖地摆弄着一个自制的小玩意儿，而雷擎则站在窗前，凝视着窗外无尽的雪幕。
“这场雪不寻常。”沐霖突然开口，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我感受得到，空气中的能量很混乱。”
阿焱抬起头，“什么意思？”
“意思是，这可能不是普通的暴风雪。”雷擎转过身，面色凝重，“沐霖的直觉很少出错。”
苏临走到雷擎身边，透过结着冰花的玻璃看向外面。除了呼啸的风雪，什么也看不见。但他能感觉到，某种未知的危险正在逼近。
“无论如何，”他轻声说，“我们在一起。”
雷擎的目光落在他脸上，那双总是锐利如鹰的眼眸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深邃。他伸出手，轻轻握住苏临的手腕。这个动作很轻，几乎算得上克制，但掌心传来的温度却无比真实。
“去睡吧。”雷擎说，“今晚我守夜。”
阿焱立刻跳起来，“我陪你！”
沐霖也站起身，“我也……”
“不用。”雷擎打断他们，“你们都去休息。明天可能需要所有人保持最佳状态。”
最后是苏临留了下来。他说服其他人的理由很充分——他今天睡得最多，现在最清醒。但真正的原因是，他不想让雷擎一个人面对这个漫长的雪夜。
当其他人都回房后，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壁炉里的火小了些，雷擎又添了几根柴。跳跃的火光中，两人的影子在墙上轻轻晃动。
“你在担心什么？”苏临轻声问。
雷擎在壁炉前坐下，示意苏临坐在他身边。两人肩并肩坐着，膝盖偶尔会碰到一起。
“北方基地的记载里，提到过这种天气。”雷擎的声音很低，像是怕惊扰了夜的宁静，“上一次出现是在二十年前，那场雪下了整整三个月。”
苏临屏住呼吸，“后来呢？”
“北方基地的人口减少了三分之一。”雷擎说得很平静，但苏临能听出他语气中的沉重，“不是冻死就是饿死。从那以后，他们建起了地下城。”
苏临沉默了一会儿。他想起之前在北方基地的见闻，那些深埋地下的建筑，那些严苛的物资配给制度，原来都是为了应对这样的灾难。
“我们比他们准备得充分。”苏临最终说道，“我们有足够的存粮，有柴火，还有沐霖的异能。”
雷擎转头看他。在跳动的火光中，苏临的脸庞显得格外柔和，那双总是盛着温柔笑意的眼睛此刻写满了坚定。
“你总是这样。”雷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温柔，“在最黑暗的时候，也能看到光。”
苏临微微一愣，随即笑了，“因为你们就是我的光啊。”
这句话说得很轻，却让雷擎的眼神深了几分。他伸出手，粗糙的指尖轻轻拂过苏临的侧脸。这个动作太过突然，又太过自然，让两个人都怔住了。
壁炉里的火噼啪作响，暖橙色的光晕在房间里流淌。雷擎的手很暖，掌心带着常年握武器留下的茧子，触感粗糙却让人安心。
苏临没有躲开。他垂下眼睛，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在这个被风雪包围的夜晚，在这个可能面临生死考验的时刻，一些一直隐藏在心底的感情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等雪停了，”雷擎的声音低沉，“我有话要对你说。”
苏临抬起头，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睛。他轻轻点头，“好。”
这一刻，屋外的风雪仿佛都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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