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昭年少时胆大妄为,伪装成人形进了应天宗。
届时的应天宗威名赫赫,已有天下第一宗的架势,许多世家子弟都削尖了脑袋往里送,徐风盛与白解尘就是其中翘楚。
当年他们三人都自觉天纵奇才,互相看不顺眼,偏偏黎昭入门最迟,还要捏着鼻子喊二人师兄。
白解尘孤高冷傲,不屑同他交往,他与徐风盛更为亲切。
二十年过去,昔日同门依旧是那样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样子,比从前更显锋芒。
自己倒成了人人喊打的魇魔。
“风雷主,此人乃是魇魔,他自己承认杀了那两名徐家弟子!”人群中有人喊道。
面对他人的呵斥,黎昭充耳不闻,他暗暗看向随后而来的徐家门人。
他们看向自己的目光是疑惑、戒备、恐惧。
黎昭忽地一笑,说道:“众所周知,魇生于暗渊,金眸对角,我怎么会是魇魔。”
他故意大声说话,观察对面徐家门人的反应,他们对自己这副身体不熟悉,看来这具身体是徐家的边缘人。
修士们面面相觑,那位曾见过黎昭真身的少年跳出来,说道:“你,你方才向我展露了真身,魇魔最会画皮,你分明就是扒了那人的皮囊!”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魇魔在世间无踪二十年,许多人还记得恐怖凶残的怪物是如何荼毒世间,现下听那少年而言,皆是心中骇然。
“聒噪。”
徐风盛不耐皱眉,全场立即鸦雀无声,他收回视线,说道:“徐正,把人带走。”
黎昭垂下头,掩盖住嘴角的笑意。
不是那个徐老头就好,徐风盛这人自视甚高,向来不喜欢同他人解释缘由。
以他的修为定是看出自己这副身体破破烂烂,根本不可能是魇魔,索性将自己带回去。
“早闻徐家护短,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没想到竟然到了包庇魇魔的程度!”
“对啊,既然风雷主跟魇魔同流合污,那还坐得正这离霜城主之位吗!”
修士们勃然大怒,纷纷叫嚷。
徐风盛一顿,眉头紧皱,眼中聚起紫闪,手中的映雪刀也在微微颤抖,若是相熟之人便知,他已有怒火。
再等一秒,那些叫嚷的修士怕下一秒就会被劈得体无完肤。
“等一下,等一下!”那位名叫徐正的修士急急忙忙跑出,他天生一副笑脸,看着和蔼可亲。
他来到徐风盛旁,又是作揖又是赔笑脸,说道:“风雷主,不妨用灵犀照骨镜来照一下这位林小兄弟,那岂不是万全之策?”
黎昭听到灵犀照骨镜,飞速抬头瞄了眼徐风盛,又低低垂下头。
徐风盛眼中紫芒更盛,双瞳几乎变成了深紫色,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徐正,线条锋利的嘴唇紧抿,一言不发。
徐正继续陪着笑脸,但黎昭能明显看见他的脑门上留下了豆大的汗珠。
过了片刻,徐风盛从怀中取出一枚古镜,递给徐正。
那镜子通体漆黑,镜面上遍布细纹,像是碎了之后又勉强拼在一起,好像轻轻碰一下便会碎掉。
黎昭见到那镜子,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灵犀透骨镜说的好听,实则是用魇族头顶的魔角研磨而成。
背面镌刻阵法,妙用无穷,最常见的功效就是映照出伪装成人的魇魔。
徐正缓缓举起透骨镜。
修士们下意识地举起手中的各式兵器,倘若那透骨镜中的人影有一丝异状,他们会将这妖孽当场诛杀。
犹如困兽的黎昭,屏住了呼吸,盯着那枚漆黑的镜子。
漆黑的镜面中,模模糊糊地映出了一道影子。
那道影子混沌不堪,随后渐渐聚拢起一个勉强的人的形状。
只是这道人影全身经脉寸断,腹中只有一枚破碎不堪的金丹。
众人惊讶地啊了一声。
黎昭适时地吐出一口鲜红,眼神凄苦,单薄的身影在寒风中摇摇欲坠,愤然道:“我自知修为平平,不能救下同门,可也不愿当场受此羞辱。”
方才群情激愤的修士们目露不忍。
有什么比当众揭开伤疤更让人难堪?此人的心脉已断,药石罔顾,更不要说是魇魔化身,也不会制造幻象。
“那,那我刚才看见的是什么?”那名少年也动摇了。
“应是蜃相作怪,”徐正乐呵呵地说道,“诸位仙师又刚从雪原上巡逻回来,辛苦万分,是以被蜃相迷惑,所幸众仙师修为高深,立即识破了蜃相,才没有酿成大祸。”
北垣雪原广袤,时常会有蜃相现世,心中恐惧者会被蜃相附着,轻者胡言乱语,重者走火入魔。
他一番说辞让众人如沐春风,连带着方才对徐风盛的不满也烟消云散了。
“林照之。”
“林照之!谷主喊你呢!”徐正挤眉弄眼。
黎昭一抬头对上徐风盛那双不悦的眼眸。
林照之原来是这具身体的名字。
徐风盛取回照骨镜,放入怀中,询问:“昨日你是如何逃脱?”
黎昭莫名其妙从这具身体中醒来,身侧已然倒了两具破腹的尸体,你问我,我问谁?
“那时的情形过于可怕,我记不清了。”黎昭张口就来。
徐风盛命令道:“派去的人继续追查魇魔踪迹,格杀勿论。”
吩咐完,徐风盛看向黎昭,说道:“回谷。”
北垣终年寒冷,只有几处山谷能避风挡雪,谷内埋着几处温泉,徐家先祖迁居到此,倒也成就了一番事业。
黎昭被管事徐正带到了一间幽静雅致的阁楼,一进去就感到温暖如春,他冰冷的尸体都活泛了不少。
徐正为人圆滑,处事周到,一见黎昭就夸奖起他为救同门不顾自身安危的英勇事迹,直说要给他安排个钱多事少的好前程,叫作统筹主管。
黎昭这人就不禁夸,晕晕乎乎地答应了。
等到第二天,徐正把他领到一沓厚厚的案卷前,黎昭傻眼了。
“统筹,统筹,便是通盘筹划,谷中大小事务皆出自我手,这每笔钱财的进出都在这簿子上,如今我已算到了天元年一百一十年,剩下的还要拜托主管了。”徐正深深作揖。
黎昭:“……”
他一坐下,望着密密麻麻的文字,一眨眼竟又变成了漫天飞舞的蝌蚪。
天杀的,应天宗的术数作业他都是抄徐风盛的,他怎么敢当这统筹主管?
第一天上班,黎昭不敢露怯,硬着头皮算了几笔,抬起毛笔,迟迟不敢写下去,活像当年写术数作业的样子。
他迟疑了许久,终于写下一笔款项结余,徐主管就倒吸一口冷气,像是一条被踩了尾巴的蛇,嘶嘶嘶地响着。
“林仙师,来来来,”他速速拉过黎昭,坐在了窗边的茶座上,“您辛苦了,休息一下,有益身心。”
黎昭有些不好意思,扭捏道:“还有一笔款项,没写上去呢。”
北垣寒冷,徐正热汗都要冒出来,他随手拿了个书册给黎昭,拍着他的手,连声说道:“不用算了,不用算了,看看书,陶冶情操”
黎昭取来一观,封面写着《太平伏妖传一》,名字倒是一本正经,应当是仙门弟子之间最流行的励志传说。
翻着,翻着,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此书写的是天下第一宗内有两位仙门弟子素来交好,某日白师兄无意间发现自己的师弟竟是一只魅妖!原来魅妖早时在人间遥遥见了师兄一眼,便不能忘怀,他化作人形上门,只愿报恩与师兄朝夕相处,不曾想竟显露了原形。
后面通篇便是描述这白师兄是如何“伏”妖,那小魅妖如何婉转低吟,如何泪眼朦胧,如何痛哭求饶。
黎昭:“……”
他瞄了眼正在捧书细读、眼圈泛红的徐主管,真是人不可貌相。
“咚——”
谷中传来暮钟。
对面的徐主管正看到动情处,眼里似有泪光,听到了暮钟声,他迅速合上话本,正色道:“未时到了,徐某要下班了。”
黎昭见他动作迅速收拾完茶具,径直朝屋外走去,急忙拉住他:“等一下,《伏妖传》第二册在哪?白师兄那渣男怎么了?”
徐正一刻也不想停留,说道:“徐某下班了,明日再说,明日再说!”
黎昭瞪圆了双眼,望向那堆积成山的账本,只觉得天塌了一般,难不成要单独留自己加班,扯住徐正更不让走:“那账本没算完啊!别走别走!”
徐正嘿嘿一笑,说道:“无妨,这帐嘛是永远算不完的,徐风盛每晚都会来亲自核算,不用担心不用担心。”
到了下班时刻,徐正连风雷主也不称呼了,脚下生风,一眨眼便不知人影。
黎昭见他的人消失不见,轻轻勾起唇角,终于寻得机会去偷镜子了。
躲在暗处,左等右等,终于见到了徐风盛,待到屋内亮起灯,听到熟悉的咒骂声,黎昭才放心离开。
他前世来过风雷谷,对徐风盛的住所自然熟悉,再加上那灵犀透骨镜的感应,不多时就来到了定风居。
此乃风雷谷的最低处,有一池温泉,泉水日夜沸腾,驱散冷气,使得北垣寒地里生出一处春景。
绿潭花房,白雾轻绕,妙不可言。
黎昭脚踏嫩草,一时间也有点不忍,他身影鬼魅,瞬息间就来到了定风居门前,想来也无人敢也闯风雷主的居所,那盛门轻轻一推便开了。
北地不同于他处,最珍惜的便是木材,定风居皆是由上好楠木所制,一景一物与应天宗时的居所无半点分别。
黎昭能感应灵犀透骨镜的方位,他不敢所做停留,脚步轻点,如一阵灵巧的微风,来到了寝居。
灵犀照骨镜正放在床榻上,四周帘幔轻笼,镜面正对着他。
此镜皆是魇之魔角所做,徐风盛手中的这枚灵犀照骨镜正是黎昭的魔角所化。
他的镜子自然是随心而动。
黎昭缓缓靠近,镜面现出一道朦胧人影,金眸黑发,肤白若瓷,眉间一点朱砂,美丽得近乎妖孽。
他屏住呼吸,正欲伸出手,就听到身后一声暴喝——
“林照之,你在干什么!”
黎昭瞬间汗毛倒立,徐风盛什么时候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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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照骨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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