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盛一十七年,凛冬刚至。
漠西战报来袭,漠西大军逼退羌寒于折修山外,将西北一带荒漠重新纳入大葳王朝的版图,只是伴着节节大胜的战报而来的,还有漠西副将桥恂于折修山中伏,虽军医力救,却只抢回半条性命,留于一个半身不遂的处境。
是月,镇西侯桥宗玄于狱中自缢,留有泣血遗书,圣人观之后垂泪不已,言大葳桥氏,忠之诚之,深感动容,为其重新恢复桥氏爵位,着一等公爵仪下葬,并赏赐葬于东郊帝陵侧。
桥氏的命运,数月之间,如波涛起伏。
京中内外无不震惊,也暗暗开始重新剖分与桥氏的关系。
随着明德侯卫征携大军归京,桥恪由桥惟兄弟带着,先行于西北而上,意欲接二哥桥恂归家。
诏令一下,桥府内中便高高挂起了白幡,只是王氏悲痛难以主事,长兄桥宗成和长嫂越氏从中帮忙许多,但对着往来拜祭的友人同僚,到底主事差事还是落到了镇西侯府内的自家人中。
拜祭之人入了桥府,对着灵堂上香罢后,又看着一侧跪坐还礼的妾室云姨娘和桥四小姐桥绾,暗暗叹气,饶是当年如日中天的漠西桥氏,如今也只剩下孤儿寡母,唏嘘之余,也到底明白大厦将倾已难覆,灯枯油尽便至此。
却说那桥氏如今的境况凄凄,桥家的三小姐桥络却是疯了一般,连着找了好几家的父辈老友,又去圣人面前闹了好几回,言父亲被人戕害,请圣人与各位长辈做主彻查此案,可那泣血遗书犹在圣人案前,刑部的林尚书也在事发后立时禀报了各种详情,连着诸位太医和民间大夫检查了桥侯多遍后,也却是无疑义,若不是桥侯夫人态度决绝,那林尚书都恨不得验尸自证。
诸多证言摆在眼前,那桥三却只是喊冤,空口无凭,闹了许久终是不得章法,倒是令得圣人有些恹恹,着了明淑妃予以宽慰,便不再插手此事。
镇西侯一案,虽则圣人对其贬官罢职,到底是保住了性命,临出狱前桥侯却突然自缢,其中古怪蹊跷倒是难以言说,只是查了许久又没查出什么名堂,那遗书验过也却是桥侯所书无疑,如今圣人态度已明,哪怕京中众人对此尚存疑虑,但到底铁案已成,又无纰漏,若是再纠其他,便是,没错也变错。
几日一过,除了仍旧执拗不肯回头的桥三,京中众人也渐渐明白过来,先是长公主殿下亲自登门宽慰王氏,再到伏太傅亲自为镇西侯书写悼词,此事便如尘,一切皆落定。
黄土骨枯终成将,桥公衷心世难寻。
征战一生功卓著,忠魂长绕泺水河。
是夜,桥络和经南七匆匆而归,却被院内等候许久的桥绾堵个正着。
“三姐,你这几日匆匆,可还记得父亲母亲在哪里?”桥绾音色柔柔,如今也带上了几分怨气。
桥络没有回话,只是闷头朝着屋内走去,桥绾却追了上去,扯着她的袖子,又接着问道:“三姐,你可有听到我的问话?”桥络一甩,却听得桥绾低呼一声,才转过身子扶住了对方。
“三姐,我知道你难受,想为父亲争个真相。”桥绾趁机抓住了桥络,“但事已至此,母亲已然不能主事,你若是还不在,便是让整个圣京瞧我们镇西侯府的笑话。”
“笑便笑,父亲已不在了,又何必在乎那些闲言碎语。”桥络看着面色憔悴的桥绾,终究没有下了力气再推。
“那二哥呢,二哥已在归京的路上,阿恪,我,你,总要在圣京活下去,你如今对着圣人做事,又岂能收到好结果。”桥绾着急说道。
“圣人做事就不会错吗?父亲去得不明不白,别人不顾,你我身为子女也要不管不顾?”桥络立时反驳道。
“三姐你……”桥绾朝着院外看去,待看到空空,才放低声音接着道,“三姐,你这几日太过失常,外伯祖父已派人说过几次,父亲之事已经盖棺定论,勿要再追究了。”
“这便也是你的想法?”桥络盯着桥绾,声音已然变冷。
桥绾讷讷,良久才吐出一句,“外伯祖父有一言说得不错,总要顾得眼前人。”
“你若愿意就愿意吧,我们互不插手就好。”桥络终究还是失了所有耐心,使着力气就要拨开桥绾,却在与桥绾互相争夺之间,听到门外的一声惊呼,“阿络。”经南七忽而闯了进来,看到姐妹之间正大打出手,面上一怔,又开口道:“三小姐,四小姐,仆役刚刚来报,夫人那里出了事,请你们立刻过去。”
两姐妹一听,立时放下争辩,齐齐朝着王氏的院子而去。
如今桥府所设的用来拜祭的灵堂后,放的不过是一座空棺,镇西侯本人仍旧安置在他与王氏的主院内,由着王氏日夜守着。
时间一久,王氏愈发悲痛,连着云姨娘和孩子都不许靠近,日日痛哭,食少眠缺,已然开始精神恍惚,饶是王老夫人来时能说上两句,等府内一清,又变回了之前的模样,日夜乏累,众人已无他策,只能等着侯爷下葬后再慢慢恢复。
只是今日不巧,宫里派来拜祭的公公提了一句,桥侯的墓地已经选好,看待何时请桥侯夫人过去看看。白日里云姨娘以夫人悲痛身子有恙为由自己接下了,夜里趁着夫人情绪尚平便提了一句,却没想要引得王氏大怒,在院中打砸了许久,也不得平息,王妈妈看着众人招架不住,才去命人请了两位小姐过来。
一入院内,桥络二人便被院内的狼藉瞋目,又走了两步,跨进了堂屋,才看到棺外倚着啜泣的王氏和外侧站着不敢靠近的云姨娘和王妈妈等人。
桥络抬眸一扫,便先行一步走到了王氏的身侧,刚想扶起母亲,却见王氏忽而转过头来,如水的眸子满含怒怼,对着桥络便是一掌打了过去,待桥络脸上一偏,王氏忽而又怔住,朦胧之间竟哭叫起来,“怿儿,怿儿,娘终于等到你了,他们都要害你父亲,他们都要害你父亲……”王氏指着后侧的云姨娘几人,言语之间颠三倒四,已是神情恍惚,桥络只得喊了两声母亲,又看到王氏哭倒在她怀中,嘴上已然糊涂,“怿儿,怿儿,他们都想害你父亲,娘只有你了,只有你了……”
众人怔愣不止,连着桥络都不知该说什么,良久,还是桥绾冲着仆役哽咽吩咐道:“速去请大夫过来。”
夜里折腾了许久,王氏才平静下来,只是仍旧不肯睡去,便只能在桥侯身侧支了一个小榻,由着王氏在侧小憩。
屋外的众人坐在院中,沉寂许久,还是云姨娘主动聊起来白日里的事情。
“夫人精神虽然有些不大好,但我明白,她还是想让侯爷回漠西安葬,毕竟,漠西才是我们的家,而且,大公子也在那里。”云姨娘忐忑说道。
“可圣旨已下,二哥都被召回京中,漠西,已无我桥氏容身之处。”桥绾擦着眼泪,跟着回道。
话音刚落,院内空空,两人默了一会儿,还是把目光放在了桥络的身上,虽则桥络这几日的行径有些失常,但若是夫人与二公子都不能主事,家中的重担必是要落在三小姐的肩上。
且对上天听,到底是桥络出面更为稳妥。
桥络没有回话,只是静静坐在那里,脸上的红痕已渐渐胀起,桥绾才反应过来,刚要命人再去请大夫回来,却被桥络拦住。“我知道了。”她应了一声,便起身朝着院外走去。
镇西侯府的宅院不大,往日的桥络三两步便能走到自己的院子,如今走走停停,心绪难定,却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庭中的小亭。
蜿蜒小径跨着湖面,两侧的冬荷已经败落,残余三三两两的绿叶独做点缀,而正中的小亭更是凄凄,风卷四周而来,皆是寸寸冷意。
此行匆忙的桥络连着外衫都未披,任着冬风席卷,内里的热忱也渐渐偃旗息鼓。
一件黑色外衫披了上去,经南七不知何时站到了桥络的身侧,他眼含担忧,却也说出了与众人一般的话,“阿络,蚍蜉难以撼树,你放过自己吧。”
放过自己?那谁又能放过桥家?
桥络心底耻笑一声,尖刻陡然又从心底冒出,却见得庭外拱门处冒出一个脑袋,然后是桥老叔颤颤巍巍的身子,待走到了两人身侧,朝着桥络递出了一物,“三小姐,刚刚一个叫伏却的小哥送来了此物。”
桥络接了过来,打开一看,入眼便是一盒胭脂,她眉头一挑,又落在一侧的纸笺之上,手指轻挑,便将纸笺打开。
日暮途穷,当止。
她忽地笑出了声,人人皆言止,却不知如何止。
元盛一十七年,明德侯卫征携带大军大胜而归,圣人圣心大悦,于崇阳殿内大加封赏,赏明德侯万金,赐一品官绶,提任小侯爷卫炤为振武将军,留任京郊大营。
同时,副将桥恂功勋卓著,擢升为定西将军,官任三品,圣人又虑其双腿不便,留任京中。
自此,镇西侯府的牌匾重新挂在了桥氏的门头,而漠西,再无桥氏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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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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