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瑾说,那日纵火的人是被买通的一个小贩,已被发现死在城外的破庙中。
握瑜说,经街头巷尾的说书先生传讲,那则蛇兔精怪的故事已然街知巷闻,皇城内讨论此事的人越发多了。
严清说,林杰似乎已经把心思放在唤名居和林虞轩的事务上了,让沈丽予今后大可放手给他管更多的事。
陈师傅说,贾生的精神似乎变好了些,想起来以前一些事,还写了新的小说。
沈丽予听完了他们的话,回到寝居的书案前,将写完的信封好,带往郭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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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玉栀如此卧躺已有半月,肚子奇大,手脚浮肿,郎中告知不宜下地、不宜操劳,于是她也乐得自在,整日躺着休息,该吃吃,该喝喝。“要不是你今日来一趟,我都无聊死了。”
沈丽予道:“你都快成四个孩子的母亲了,怎么还如此随口胡言?”
“诶呀,也就是句话,无妨。快和我说说,那聂氏可有中计?”宋玉栀艰难地撑起自己沉重的身体,往上坐了坐。
沈丽予点头,但脸上却没有半分喜悦之色。
宋玉栀道:“怎么啦?很快就能为你母亲一家翻案了,你不高兴吗?”
沈丽予道:“他来找我了。”
“谁?”宋玉栀突然反应过来,不可置信道:“不——不会是——柴英吧?”
沈丽予道:“原本我以为他死了,可又总会有各种与他相关的消息传到我这里。我想,如果他一直不来找我,那我就当过往山盟海誓全都作罢,我们各相安好,再无瓜葛。可现在,他又出现在我面前了。”
宋玉栀气愤道:“回来了又如何?来找你又如何?要是没死,怎么不早些来找你?”
沈丽予道:“他好像,哪里变了,戴着面具,不让我看,身体有烧伤和暗伤,也捂得严实。”
宋玉栀道:“这些都无关。你们已有婚约,他就是再怎样变,终归要来见你一面吧,难道还担心你嫌弃他不成?你难道是这么肤浅之人吗?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何存?”
沈丽予苦笑道:“也许我二人都怕了吧?怕对方不接受自己这幅样子,也怕对方接受自己这幅样子?”
宋玉栀道:“你莫要和我绕口令,说这些人听不懂的话。总而言之,你可千万要吊着他,不可一下答应他,让他就这样轻易地回到你身边了,知道吗?”
沈丽予终于笑了。
宋玉栀喃喃道:“……真是不知好歹。以为你沈丽予这么好打发、好欺负是不是?消失这么久,可不能便宜这个柴英……”
沈丽予见老友此刻骂骂咧咧,颇有精神的样子,已经没有了自己刚进来时看到的无精打采的模样,等安抚她休睡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宋玉栀的寝居。
而她刚出去,回头便看到郭晚禾与阿温站在外头。郭晚禾坐在围栏上读书,懒样子大概在外面等了有一阵儿了。
沈丽予道:“我正好要找你。需交给你一样东西。”
阿温先进去照顾宋玉栀,留这两人在外说话。
“你看贾生的书?”沈丽予双手交于胸前,道:“你们朝廷里的文官不是还起过一些运动,说要毁掉这些污秽杂书么?”
“你是榜上重犯,我这个文官不还是让你和玉栀见面了么?”这句话看似反驳,语气僵硬,但郭晚禾那张玉面方脸却挂着笑,道:“人总是这般矛盾重重。”
今日是沈丽予回到皇城以后,第二次见到郭晚禾。那日在太师府匆匆一瞥,只觉得他更显稳重、成熟,被扶植上去,几年后也多了一些官场人的老气,眉宇间再无往日的轻快洒脱。今日当面见着了,她想法不变,反而更加看清了他身上始终如一的曲意逢迎。
只不过,他不会再对她如此罢了。
如此甚好,没有情谊的羁绊,只有利益关联,他便可以帮她完成一件事。
郭晚禾放下书,道:“你方才说找我,是——”
沈丽予道:“玉栀这次怀胎,为何身体的反应这般大,你应该很清楚吧?”
郭晚禾道:“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无需告知沈娘子。”
沈丽予道:“你既未想过纳妾,那就待她好些,莫要再让她这般劳累损耗下去。何况——玉栀对你的仕途有多关键,无须我再多说了吧。”
郭晚禾冷笑道:“你又何必说这种话来膈应我?岳丈失势,内兄闹事,哪件不是我亲自摆平的?如果不是因为玉栀,我何必这样做?我自小就喜欢玉栀,这份心意从未变过,自会好好待她。”
沈丽予道:“你归顺中书令一派,与另一边恶斗,何尝不是赌上了你和玉栀还有你们孩儿的将来?一旦被赵衷盯上,玉栀的安危你如何顾得来?”
郭晚禾微微怔住,道:“你怎知我归于中书令门下?”
沈丽予歪头盯着他,道:“从你不阻止我与玉栀见面,从你告诉玉栀有关赵衷的事,从——”她本想说赵衷想杀宋太师的话,但玉栀还在后屋将养,不宜听到这些,还是收住了话。“反正你对外手脚算干净,但在玉栀和我家的事上,你还是做不到毫不露马脚的。”
郭晚禾口吻中多了一份敌意,语气变重,道:“沈娘子今日说要找我,不会就是为了数落我吧?”
沈丽予掏出一封信,前后无子,火漆封缄,并递给了郭晚禾,道:“我不过问你经营官场的事,除了希望你今后将玉栀的安危真正放在心上,还希望你将这封信收到,等到合适的时机,再交给玉栀一人去看。”
郭晚禾接过信,道:“你不是不信我的话吗?怎敢把给玉栀的信先交给我?不怕我先拆开看吗?”
沈丽予道:“你大可以拆开看,但你必不会将里面所写告诉玉栀。而如果玉栀发现你先拆了这份信,凭我对玉栀的了解,你们夫妻之间便会由此生出嫌隙。”
不管如何,即便郭晚禾完全不在乎玉栀日后如何看他,仍选择提前拆信来看,他仍不会告诉玉栀信中的半句话,让她去阻止沈丽予要做的事。
从某观之,郭晚禾或许比她更想要让赵衷死。
“那我看完直接烧了也可以,玉栀根本不会发现。”郭晚禾非要压人一头,立刻反驳。
“阿温方才已经听见了,你烧了亦无用。何况我与你并不是敌对双方,你不是心狠之人,不会做下烧信这种龌龊事。”
郭晚禾快速地收敛了怒气,恢复了笑容,道:“好,我不看便是。”
沈丽予道:“那沈娘子在此谢过郭大人。”随后从郭府偏门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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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怀瑾驾着驴车,车里坐着困意上涌的沈丽予,准备从清风堂捎上严清,一道回家。
握瑜跟在刘絮夫妻身后,看着他们有说有笑地,将严清从后门送出去。
须臾,众人上方出现了一个奸狡刺耳的声音,道:“哼!终于找到你了,程小娘子!”
猛地,十几个黑衣大汉从天而降,将驴车和人全部围起来。
为首的男子放话道:“在场的都杀了。”
“是!”四周的黑衣一拥而上。
怀瑾、握瑜早已拔剑,罗布也懂些身手,他们与人打斗之时,仍死死围在刘絮附近,不让黑衣大汉靠近半分。
一道剑光趁人不备,猛地刺向贴在车旁的刘絮这边,被沈丽予从车窗飞出的利刃一下刺穿喉管。
沈丽予在里面喊道,“快上车!”想把严清和刘絮先带离此处。
等人都上车后,四周的声响好似变了,似乎有其他人冲入了这条窄巷,正与那群黑衣刺客打斗。
沈丽予什么都看不见,有些担心,加上她必须先出去,才能握上缰绳带大家走,只能小心地往外探身。
她推开半边门正要出去,只听几声惨叫,她左侧原本要刺向她的黑衣大汉,被一个猛冲过来挡在她前面的身影拦下,并快速地刺了那刺客好几剑。
混战之间,好像又有人加入了。
沈丽予定睛看,发现就是前段时间为她拦截邓行之的几个武功高强的护卫。
而随他们的加入,一下扭转了寡不敌众的局面,很快便活抓那些凶残的黑衣大汉,又如来无影去无踪的鬼魅一般,根本等不及沈丽予去问来者何人,奉还予她那把匕首后,便将刺客全都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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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絮扶着背部中剑的罗布,怀瑾扶着着同样受了伤的握瑜,大家先回乐坊疗伤,偏巷只剩下两个人。
沈丽予转身看着那替她挡剑的男人,却留意到他右手手指尖正往下滴着鲜血。
“你——”沈丽予皱着眉,把刍荛的手抬起来为他看伤,却发现那被划开的衣袖之下,原本白净光滑的手臂变得黑黄,布满了烧伤留下的疤痕,还有一道长长的、手指宽的刀疤。
刍荛将她往上继续撩开他衣袖看的双手按下,道:“不痛,别看了。”
沈丽予道:“这么大片的伤痕,怎会不痛?”
“你在心疼我吗?你担心我,心里还是有我的,对吗?”刍荛收了剑,一边手顶起女孩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
沈丽予挣开他的手,把头偏过去,道:“别以为我看不出,本就能躲开,你是故意在我眼前挡下这一剑的——”
刍荛温柔地托着她的下巴,把女孩的脸转过来,重新对上那双泪眼,低头慢慢地靠近沈丽予的唇,小声道:“那亦是我活该挨这一剑。”
他的脸靠得她越来越近,动作轻缓,眉眼里藏着缱绻柔情,但沈丽予只看得见那张冰凉的面具压过来,还是把头别开。
刍荛见她如此,便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在女孩的额发上又吻了一下,将她抱入怀里。
沈丽予的脸贴着他的胸口,眼泪染湿了他的衣襟,道:“你还是不肯告诉我吗?”
刍荛道:“等你办完家里最重要的事,我会告诉你。”
沈丽予把头抬起来。
刍荛看着她一如既往的澄澈双眸,道:“我亦会等你告诉我,这些年你如何走过来,如何讨厌我,如何要我赔你生生世世。”
沈丽予吸了吸鼻子,将他推开,道:“活该你痛,油嘴滑舌,这般撩人的伎俩跟谁学的?”
“我只对你如此。”刍荛应得坚定,大步贴着小步,随沈丽予走进乐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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