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伊恩下意识的就想否认。他的教养让他对背后说人坏话的行为十分排斥。看着对方的脸说话同样是礼貌。他抬起头，不经意对上阿卡莎的眼睛，那双仿佛洞悉了一切的眼眸，否认的话语就那么卡在嗓子眼儿里。
“或许你是对的，我无法认同她们的某些想法。”伊恩垂下头，重重的叹了口气，自暴自弃的说。
有些事，开了个头，剩下的就没什么难度了。伊恩飞快的说出了之前的经历，包括戴儿刻薄的评论，以及梅莉可鄙的“求助”。
“她们经受了许多痛苦。那是我的同类造成的。我应该理解她们，理解她们的刻薄，理解她们的不信任。那些负面情绪的存在是合理的。那些她们经受的伤害带给她们的，而非她们经受伤害的理由。但是……”伊恩面上浮现一抹愧疚，“我无法做到包容她们。我甚至做不到一如既往的同情她们。”
“那困扰了你？丢失的同情心？”阿卡莎幽幽的说，“圣子那饱满的同情心为什么溜走了呢？”
“因为我帮助的人，并非我想象中的高洁？”伊恩马上否定了他的论调，“不，我承认，帮助品德高尚的人让我心情愉快。那不是抛弃其他人的理由。”
“理由或许有许多。比如，你意识到，事情很麻烦，很危险，你意识到，或许你已经背叛了教廷的利益。你义无反顾的做了。你没有得到感谢，反而被要求更多。不甘心？”阿卡莎身子微微前倾，双眼注视着伊恩的。少年只觉得自己好像被可怕的魔兽盯着。不，它已经捕获了他。它就要把他开膛破肚，让他不得不面对他那颗色彩黯淡的心脏。
伊恩沉默着，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最终定格为七分羞愧三分疑惑。他说：“确实有您说的原因，虚荣和功利影响了我的判断。我很惭愧。”
“不必羞愧啊，少年！你理应获得嘉奖。”阿卡莎慵懒的靠在椅背上，双腿交叠，“教廷把她的圣子教成了过分正直善良的傻子，傻得可爱哟～”
这是对教廷的侮辱，还是对自己的调侃？伊恩眉头微蹙，说：“请不要说奇怪的话，霍尔女士。”
“害羞了吗，我的圣子大人？”阿卡莎戏谑的勾起唇角，“你一害羞，就皱着眉头，一本正经的叫我‘霍尔女士’。”
伊恩一言不发的看着阿卡莎。光明圣子维护教廷的声誉。如果阿卡莎只调侃他一个，沉默才是最好的应对。说她不甘寂寞也好，善解人意也罢，阿卡莎不会让静谧长久的存在。
“好吧。”不出所料的，阿卡莎放过了他，“你的眼神告诉我，你的失落不只是虚荣心与功利心作祟，还有什么困扰着你呢？”
“我不确定。”伊恩垂下眼帘，视线落在了自己的手上。他无意识的看着指尖，过了好一会儿，才迟疑的开口，“或许是压力？”
“不错的猜测。巨大的压力能把人变成不稳定的火药，只要一丁点儿的不顺心，磅～”阿卡莎做了个爆/炸的手势。
伊恩的视线稍稍上移，落在空了的茶杯上。阿卡莎微微一笑，为他斟了一杯茶。伊恩一愣，下意识的说：“我不是想……谢谢。”他将温热的茶杯捧在手心，并没有送到嘴边。
时间一分一秒的走过，渐渐分不清茶杯的温度是来自茶水，还是手心。伊恩将茶杯放回桌上。他说：“我可以理解梅莉和戴儿的愤怒。我已经找到了些许线索。我相信那是一个不错的开端。我内心的愤懑，大约是因为我对精灵抱有太多的期待。她们与我期待的相去甚远。在古老的诗篇中，精灵热情好客，温和优雅，纯真善良……我以此要求她们，本就是对她们的不公平。是我错了。”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伊恩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他露出进屋以来的第一个笑容：“很遗憾，我想我无法马上控制住内心的情绪，我会尽可能让它们不成为别人的困扰。”
热情好客是棕榈族精灵的特征，温和优雅是橡树族精灵的姿态。纯真善良的族群只会被残酷的时间掩埋。那些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无数的劫难足以让人性情大变。用刻板的脸谱刻画一个种族，本就是愚不可及。
“振作起来了呢，我的圣子大人。”阿卡莎轻轻勾起唇角，“既然想通了，就说点儿有用的吧。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呢？精灵带给你的失望，不会让你止步不前，不是吗？”
关于这个问题，伊恩还是有些想法的。
“或许我可以在安娜贝尔小姐身上下点功夫。她看起来知道一些事情，也愿意透露一点儿消息。只是，我去探望她是否不妥当……”伊恩的声音忽然停顿。他的本意是，安娜贝尔小姐是一位年轻的女士，他一个陌生的男性找上门，影响不好。如果是还没离开圣城的圣子，他绝不会意识到这个问题。那个呆板的少年只会固执的认为，将全部身心献给光辉之主的圣职者，是没有男女之别的。当他把自己的顾虑说出来，他意识到，这话有暗示阿卡莎帮忙的意思。向阿卡莎求助，不是一回两回了。只是，有梅莉和戴儿的失礼在先，再向阿卡莎求助，真真是无比尴尬啊。
“真是容易让人误会的话语啊～”慵懒的感叹着，阿卡莎忽然眯起眼睛，紧紧的盯着伊恩的眼眸，“或许不仅仅是误会？”
伊恩下意识的想要否认，随即意识到，想要向安娜贝尔小姐套话，他似乎只能麻烦阿卡莎。这就更加尴尬了。一时之间，伊恩嗫喏着说不出话。
阿卡莎勾起唇角，意味深长的笑着。
伊恩愈发的尴尬了。尴尬不能解决问题。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清了清嗓子，略显局促的说：“我向您寻求帮助，霍尔女士。当、当然，如果您拒绝，我完全可以理解……”
“哦？没有冠冕堂皇大道理，或是义正辞严的说教？比如怜悯无辜的异族人民什么的？”阿卡莎眉梢一挑，揶揄道。
好吧，圣职者向来喜欢说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他们中大多数做不到像他们宣扬的时候那样光明磊落。那恰好是反对者们抨击他们的所在。受过专业训练的光明圣子当然知道说什么来让自己更加光辉。真诚的少年打心眼儿里厌恶那些无聊的做派。伊恩从没在阿卡莎面前啰嗦那些东西。
“我认为，在您面前，我不必说那些。”考虑到阿卡莎的恶趣味，伊恩不确定的问，“或者，你需要我的即兴表演？”
“很遗憾，我的圣子大人，我没有你那么深明大义。我拒绝。”看着伊恩欲言又止的模样，阿卡莎摇了摇食指，“你只需要等待，如果安娜贝尔小姐真的想告诉你什么。”
伊恩想反驳，这种事情，怎么会有人主动开口？随即，他意识到，涉及异族奴隶贸易，一个不好，就要重现光明帝国末期的战乱。那不是可以随口八卦的话题。所有的知情者，只会守口如瓶，除非，她有意透漏什么。
什么？口无遮拦的蠢货？早就被其他人干掉了，好么！
如果安娜贝尔小姐有这个想法，绝对不会轻易放弃。等待确实是个好主意。
“或许，您愿意听听其它的建议。”阿卡莎说。
“什么？我的意思是，当然，再好不过了。”伊恩点点头，说道。虽然不知道阿卡莎为什么换了话题，她向来有的放矢。
“一个牵连甚广的神秘组织，安安静静的存在了不知多少年，必然有着成熟的保密措施。一些似是而非的小道消息怕是你能够找到的极限了。”阿卡莎说。
“你劝我放弃？”伊恩把眉头一皱，问道。
“不，我也不喜欢说没用的东西。”阿卡莎说，“我只是建议你，换一种方式查找线索。”
“比如？”
“比如谁对你说了什么，她背后站着谁，谁是他们的朋友，谁是他们的敌人……他们和他们的朋友不一定无辜，他们的敌人必然有所牵扯。然后，”阿卡莎不怀好意的笑着，“就是采取行动的时候了。”
伊恩沉默了一会儿。他说：“如果猜错了呢？”
“那只能……”阿卡莎做出遗憾的表情，说，“所以呢，翻开史书，你会发现，许多令人叹惋的故事，有着荒诞的起因。”
“确实，一些战争，或是政/治事件……让人觉得它们的发起者智商堪忧，但是……”伊恩迟疑着，“我觉得，这件事不是……”
阿卡莎嗤笑一声，打断他的话：“不是什么？你觉得它是什么？经/济，外/交，信/仰，一触即发的战争，它可以是任何事。伊恩，你不能只当一个小侦探。”
伊恩抿着嘴唇，思考了好一会儿，不得不承认，阿卡莎说的很有道理。他叹了口气，说：“我真的不喜欢这样。”他不想当商人或是政客，只愿做纯粹的圣职者。
阿卡莎忽然笑了，带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确实是圣子大人会说的话呢。”只有这样的圣子，才能令教皇放心，才能讨诸位红衣主教的喜欢。
伊恩不懂阿卡莎话语中残酷的隐喻。他只当它是霍尔女士又一次调侃。此时，沉默是最好的应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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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 5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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