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太师府内的药味似乎也被这肃杀之气冲淡了几分。
莫妄虞倚在窗边,指尖捻着一枚墨痕刚送来的小巧玉蝉——这是潜伏在二皇子府邸深处那颗暗棋传来的信物,表示有紧急情报。
玉蝉触手温润,内里却是中空的。
莫妄虞用如牛毛般的银针探入,轻轻挑出一卷薄如蝉翼的素绢。
展开,上面是密密的蝇头小楷,记录了二皇子近几日频繁接见几位边镇节度使的心腹,以及……大量军械粮草正被以各种名目,暗中调往西境方向,却并非充实那几处关键的关隘。
这与莫渊给出的那份“真”密报,隐隐对应,却又透着更深的不祥。二皇子调动这些资源,目的绝非仅仅为了配合邻国的“假”骚扰,或是巩固那几个已被渗透的关隘。他像是在筹备一场更大、更彻底的……里应外合。
莫妄虞眸色沉静如寒潭,将素绢凑近烛火,看着它蜷曲、焦黑、化为灰烬。他需要更多的棋子,更快的落子速度。
“墨痕,”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冰冷的锐意,“我们安插在莫渊副将身边的人,有消息了吗?”
墨痕悄无声息地出现,低声道:“回公子,那副将为人谨慎,但极重乡情。他有一老母并一幼弟,住在离京城三百里的临川老家,被他暗中保护得很好。我们的人发现,每月中,都会有一支伪装成商队的队伍,从临川带来家书和一些土产送入将军府。”
“临川……”莫妄虞指尖轻轻敲击着窗棂,发出笃笃的轻响,“是个孝悌之人。”他顿了顿,问道,“莫渊可知此事?”
“应当不知。那副将此事做得极为隐秘,连护送之人都是他同乡的死士。”
莫妄虞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冰冷,却带着洞悉人心的了然。“备车,去五皇子府。”
五皇子谢诗韵的府邸书房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秋寒,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
谢诗韵年轻俊朗的脸上带着几分焦虑,他看着面前脸色苍白却坐得笔直的莫妄虞,语气急促:“妄虞,你带来的消息可属实?二皇兄他……当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与虎谋皮?”
“殿下,”莫妄虞声音平稳,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边境密报,摄政王那边的动向,还有我们暗线传回的消息,几条线都指向同一处。二殿下并非与虎谋皮,他是想……借外力,清扫内庭。那些暗中调动的军械粮草,恐怕不是为了抵御外敌,而是为了在‘外敌’破关之后,能迅速‘接管’局面,稳定人心。”
谢诗韵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发白:“他疯了?!引狼入室,边境百姓何辜?!”
“在绝对的权力面前,百姓的性命,不过是棋盘上的数字。”莫妄虞语气淡漠,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殿下,当务之急,是阻止他。我们必须拿到二殿下勾结外敌、私调军资的确凿证据,在朝堂上,在父皇……面前,一举将他钉死。”
“证据何其难!”谢诗韵烦躁地踱步,“二皇兄行事周密,那些军资调动的手续做得天衣无缝,根本抓不到把柄!边境那边,莫渊又像座山一样挡着!”
“莫渊……”莫妄虞轻轻重复这个名字,眸中神色复杂难辨,“他是一把刀,锋利,但并非没有刀柄。”他抬眼看向谢诗韵,“殿下,请容我单独行事。我需要动用一些……非常手段。”
谢诗韵停下脚步,看向莫妄虞,眼中带着担忧:“妄虞,你的身体……”
“无妨。”莫妄虞打断他,微微颔首,“为了殿下,为了雁安,臣……万死不辞。”
离开五皇子府,马车行驶在回太师府的路上。莫妄虞靠在车厢壁,闭目养神,脸色比来时更加苍白。与谢诗韵的对话耗费了他不少精力,而接下来要走的那步险棋,更是让他心绪难平。
利用莫渊副将的家人……这等手段,与他平日所为大相径庭,近乎下作。
但局势逼人,他已没有更好的选择。他必须在二皇子发动之前,先折断他这条最有力的臂膀,至少,也要让莫渊无法顺利执行那引狼入室的计划。
思绪纷乱间,马车忽然猛地一顿,停了下来。
外面传来车夫紧张的声音:“公子,是、是将军……”
莫妄虞倏然睁开眼,掀开车帘一角。只见长街中央,莫渊一身墨色骑装,端坐于高大骏马之上,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马车。
夕阳余晖将他周身镀上一层金边,却化不开那眉眼间的凌厉与深沉。
他怎么会在这里?
是巧合,还是……
莫妄虞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吩咐车夫:“绕行。”
“哥哥这是要去哪儿?”莫渊的声音已经隔着车厢传了进来,带着一丝懒洋洋的调子,“见了五殿下,连自家弟弟都不愿搭理了?”
他驱马靠近,马蹄声清脆,停在车窗旁。阴影投下,将车厢内笼罩。
莫妄虞放下车帘,隔绝了那道如有实质的视线。“偶感不适,回府歇息。如砚若无要事,便请让路。”
“要事?”莫渊低笑一声,“关心兄长身体,算不算要事?”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某种危险的亲昵,“还是说,哥哥又在谋划什么,需要避开弟弟?”
车厢内,莫妄虞指尖微微一颤。他感觉到莫渊的目光仿佛能穿透车壁,看到他内心深处那些不堪的算计。
“如砚多虑了。”他声音依旧平淡,“朝堂之事,非我所愿,亦非我所长。不过是殿下垂询,勉力应对罢了。”
“是吗?”莫渊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否认,语气悠然,“可我听说,哥哥近来对临川的风土人情,颇感兴趣?”
一句话,如同惊雷,在莫妄虞耳边炸响。
他知道了!
他怎么会知道?!
是墨痕那边走漏了风声,还是他身边……一直有莫渊的眼线?
一股寒意自脚底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莫妄虞袖中的手紧紧攥起,指甲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才勉强维持住声音的平稳.
“临川……景色秀美,物产丰饶,略有耳闻罢了。如砚也感兴趣?”
车窗外,沉默了片刻。随即,莫渊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令人心悸的玩味。
“兴趣嘛……自然是有的。毕竟,那里有哥哥关心的人和事。”
他轻轻敲了敲车厢壁,发出笃笃的声响,如同敲在莫妄虞的心上。
“哥哥身子不适,就好好回府歇着。临川路远,风大……就不必费心了。”
话音落下,马蹄声再次响起,渐行渐远。
车厢内,莫妄虞靠在软垫上,缓缓闭上眼,长睫抑制不住地轻颤。冷汗,悄无声息地浸湿了内衫。
他终究……还是低估了莫渊。那个男人,不仅手握重兵,其心思之缜密,耳目之灵通,远在他预估之上。
这步棋,尚未落下,便已被人窥破了意图。
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
马车重新启动,载着他,驶向那片看似安全、实则早已被阴影笼罩的太师府邸。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暮色四合,将京城吞噬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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