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是你我二人多年来的心血,悬壶济世也是你毕生之志……”
“师兄,我想好了,不必再劝。或许出去走走,我这病便痊愈了。”
我勉强从嘴边挤出一丝笑,想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些,但我能感觉到,不是发自内心的笑容挂在脸上,终究是一处蹩脚的赘余。
“师父——你还会回来吗?”
“以后跟着你师伯,也不必再唤我师父了。”
我走出医馆,背上背着这两日赶路的盘缠,马就在不远处停着。
穿过人群,我揽起缰绳,将马儿掉了个方向,朝医馆门前伫立的的中年人和少年挥了挥手,驾马向南而去,再没有回头看过身后的路。
我要去找一个人。
老屋门前,一切如旧,每隔七天,我都会来这里呆上半日。起初,看石凳下的杂草冒出了头,本该除去的,可想到她喜欢坐在一片青草围成的长椅上便停了手,如果她哪天回来,看到这些,说不定就会愿意留下。
我把缰绳从马儿身上解下,连同背上的鞍一起扔在院内。
“你自由了,走吧。”
我拍拍它的头,见它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只好作罢,独自一人进了屋。
天已渐暗,凉风习习,我坐在木桌旁,将面前的窗子推开,披上一件外衣。刚点燃一柄烛,在烛火将熄未熄之时,风停了。
火苗直挺挺立着,在终要变成一湾湖泊的蜡上,显得自不量力。
我摊开一页纸,迟迟没有下笔,就这么坐着,直到蘸饱墨的笔尖滑出一滴难以抑制的心绪,晕染进苍茫的空白……我把这张墨晕的纸放到一边,重新摊开一张,良久,才写下一句话。
看着落下的四个字,我拿起纸,一次次对折,借了一星烛火,看着穿透纸背的墨迹逐渐化为一丛明亮的焰火,再消失成星星点点的余烬,沉默在黑夜中。
“我们很久之前就认识了,久到我不知道,在我活过不长不短日子中,哪一天,你不存在。
只是习惯吗?
小时候我靠着树,看你坐在坝上编竹蜻蜓,看你笑,看你跟别人起了争执,自己一个人躲到草丛里偷偷抹眼泪。你捂着胸口,笑着跟周围人说你没事,若无其事赶走所有人,然后一个人坐在水边喘不上气,那是心疾发作的时候。郎中说,先天不足,良药无果,若能无虞活到十九岁,便是老天的恩赐了。
我不信。我不信什么天命不可违,我一定能把你治好,之后,你就可以自由自在做你喜欢的事情,比如,成为你想成为的大侠。至于我,只在一旁安静的看着,就够了。
离家的那一天,你问我要去什么地方,还会不会再回来,我没有说话。我怕你说,你不需要我这么做,我担心,我的心意会成为你的负担。所以我摇摇头走了。我很后悔,可后悔有什么用呢?
回来的那一天,我放下包袱,找遍了整个镇子都没能找到你,后来,在溪边,看到你。我鼓足勇气拍了拍你的肩,问你怎么在这。你只是一直看着我,不说话。
后来你还是离开了,我没能留住你。我总会想起你,从前是,现在也是。
不是习惯,是本能。
我只是恨我自己,恨我的无能无力,恨那些没能开口说出的话,我一遍又一遍摹写你留下来的的那封信,这是我对自己的惩罚。”
我又提起笔。
可烛火熄了,什么也看不见。我躺在地上,闭上眼,不知过了多久,我看到一片开满明黄色野花的草原,她在不远处舞着那套她最喜欢的剑法,轻盈的身姿如同随风闪烁的蝴蝶。我胸口处一阵刺痛,叠进喉中,意识朦胧间接连不断地咳,当我以右手拭于鼻前,突然从口中冒出一股温热的液体。我感到一阵解脱。
就这么睁着眼,一直挨到天亮,不远处便是承阳湾,我出了门,将昨晚所书装进躺着一封旧信的木匣,带在身上。
房门落了锁,原先在门前不愿离去的马儿已经消失不见。
我把木匣埋在一片青冢边,凭栏远望。
滔滔江水滚滚而下。
“嘭。”
我看着水面上的天光越来越远,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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