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持续了整整一夜，直到黎明时分才不甘心地收住了势头。天空依旧是压抑的铅灰色，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硝烟味、血腥味和尸体焚烧后特有的焦臭。“磐石”基地如同一个劫后余生的巨人，在晨光中艰难地喘息。城墙方向传来机械运作的轰鸣和幸存者们清理战场的嘈杂声，而基地内部的生活区，则开始缓慢地恢复一丝人气。
祁墨淮换了身干净的作训服，腰侧的伤口被妥善包扎，虽然还有些隐隐作痛，但对他这种体质强悍的异能者来说，影响不大。一夜激战的疲惫还残留在四肢百骸，但填饱肚子是头等大事。他随着人流，走进了基地最大的公共食堂。
食堂里人声鼎沸，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喧闹和疲惫。各种食物的气味混杂在一起，算不上好闻，但对饥肠辘辘的人们来说，已是莫大的慰藉。祁墨淮端着餐盘，目光习惯性地在攒动的人头中搜寻熟悉的身影，打算找个角落安静地补充能量。
就在这时，他的视线猛地定格在食堂最角落、靠近一扇巨大但紧闭的防爆窗的位置。
林苏珩。
他独自一人坐在一张小小的方桌旁。依旧是那身纤尘不染的白色防护服，在食堂油腻腻的环境和灰扑扑的人群中，白得刺眼，也孤独得扎心。他面前只摆着一杯清水和一块压缩能量块——那种基地统一配发、口感寡淡如嚼蜡、仅能提供基本生存所需热量的东西。
他微微低着头，小口地、极其缓慢地啃着那块坚硬的食物，动作机械而规律，仿佛在完成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窗外灰蒙蒙的光线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清瘦的侧影，冷白的皮肤在光线下几乎有种透明的质感。周围所有的喧嚣、交谈、甚至餐具碰撞的声响，似乎都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他身外。他安静得像一尊被遗忘在角落的冰雕，只有偶尔喉结轻微的滚动，证明他是个活物。
祁墨淮心头那股熟悉的滞涩感又涌了上来，比昨夜在城墙上更甚。他看着林苏珩那副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孤绝，看着他啃食着毫无滋味的能量块，再看看自己餐盘里刚打到的、虽然简陋但好歹是热腾腾的糊糊和一块风干的肉干，一种莫名的、带着点烦躁的冲动瞬间攫住了他。
几乎是没经过大脑思考，祁墨淮端着餐盘，迈开长腿，径直朝着那个角落走去。他的动作带着一种惯有的、不容置疑的利落，以至于当他“哐当”一声将餐盘重重放在林苏珩对面的空位上时，周围几桌的人都下意识地看了过来。
林苏珩咀嚼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抬头。他依旧专注地盯着自己手里那块所剩无几的能量块，仿佛对面突然多出一个人和一份餐盘，不过是空气里多了粒尘埃。
祁墨淮一屁股在他对面坐下，金属凳子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惯常的、阳光开朗的笑容：“嘿！林…苏珩是吧？昨天城墙上，谢了啊！要不是你，我差点就交代在那儿了！”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和热情，在这嘈杂的环境里也显得格外突出。
林苏珩终于停下了咀嚼。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浅琥珀色的冰眸，平静无波地看向祁墨淮。
祁墨淮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这双眼睛……太冷了。近距离看，那种无机质的、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深处的漠然，比在雨幕中惊鸿一瞥时更具压迫感。祁墨淮感觉自己的笑容像是被冻在了脸上，有点挂不住。
林苏珩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大约两秒，然后极其自然地滑落，扫过他餐盘里冒着热气的糊糊和肉干，最后落回自己手中那块冰冷的能量块上。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重新低下头，继续他缓慢而规律的进食动作。仿佛祁墨淮刚才那番热情洋溢的道谢，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吹过便散了。
祁墨淮：“……”
一股热气“腾”地冲上祁墨淮的耳根。从小到大，他这张阳光帅气的脸和开朗的性格，在人际交往中几乎无往不利，还从未遇到过如此彻底、如此不留情面的无视！对方甚至懒得给一个敷衍的回应！尴尬、挫败、还有一丝被冒犯的恼怒，瞬间取代了心头那股滞涩感。
“喂！”祁墨淮的声音不自觉拔高了几分，带着点被忽视的恼火，“我说，谢谢你！昨天！救命之恩！”
林苏珩再次抬起头，这次，他脸上缓缓地、缓缓地，漾开了那个祁墨淮已经见过两次的——完美笑容。
唇角上扬，露出洁白的牙齿，弧度精准，无可挑剔。可那双冰湖般的眼睛里，依旧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漠然，甚至比刚才更冷。这笑容像一层精致的琉璃，将所有的情绪，包括最基本的礼貌性回应，都彻底隔绝在外。
“职责所在。”林苏珩开口了，声音清冽依旧，没有任何温度起伏，“E-07的职责是辅助防御，清除威胁目标。你当时处于被威胁状态，属于清除范围。”他的目光扫过祁墨淮餐盘里的食物，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公式，“至于感谢，不必。消耗的能量块，基地会从我的配额里扣除。”
公式化。冰冷。逻辑清晰得令人发指。他将一场惊心动魄的救命之恩，轻描淡写地归结为“清除威胁目标”的职责和能量块的等价交换。
祁墨淮感觉一股邪火直冲头顶，脸颊都有些发烫。他猛地一拍桌子（力道控制着没掀翻餐盘），声音带着点咬牙切齿的味道：“职责？清除威胁？林苏珩，你他妈是机器人吗？我一个大活人站在这里跟你说谢谢！你就不能说句‘不客气’？或者点个头也行啊！”他的声音引来了更多好奇的目光。
林苏珩脸上的笑容在祁墨淮拍桌子的瞬间便消失了，快得如同幻觉。他恢复了一贯的平静，甚至因为祁墨淮的激动，那双冰眸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困惑？仿佛不理解对方为何如此情绪化。
“我的回答，基于事实逻辑。”他看着祁墨淮，语气毫无波澜，“‘不客气’或点头，属于无意义社交行为，不具备实际功能。且，”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祁墨淮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耳根上，补充了一句，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你的情绪波动似乎有些异常。建议检查是否受到昨日战斗残留的精神干扰影响。”
祁墨淮：“……” 他感觉自己快被气笑了。他盯着林苏珩那张俊美却毫无表情的脸，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家伙可能真的不是故意装酷或者摆架子，他是真的……有问题！像一台精密但缺失了某些核心程序的机器！
“好，好得很！”祁墨淮深吸一口气，压下那股几乎要爆发的闷气，他抓起餐盘里的肉干，恶狠狠地咬了一大口，仿佛在咬林苏珩的肉，“林苏珩是吧？我记住你了！”他几乎是赌气般地说道。
林苏珩对此没有任何反应。他已经吃完了最后一点能量块，端起那杯清水，小口地喝着。动作依旧优雅、规律，完全不受祁墨淮的怒火影响。
就在祁墨淮憋着一肚子气，准备端起餐盘离开这个让他浑身不自在的冰雕时，食堂门口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一个穿着深灰色“利刃”小队作战服的壮汉，神情焦急地冲了进来，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视全场，最终精准地锁定了角落里的林苏珩。
“E-07！紧急任务！”壮汉的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西区D3地下管道入口！发现异常高能量反应和未知信号源！指挥部命令‘利刃’立刻前往探查清除！你负责精神扫描和压制！三分钟后出发！”
命令下达得干脆利落。
林苏珩放下水杯，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他站起身，白色的防护服在油腻的环境中依旧洁净得晃眼。他甚至没有看那个传令的队员一眼，也没有看对面还端着餐盘、一脸愕然的祁墨淮，径直就朝食堂门口走去。仿佛刚才那番命令，只是按下了他某个执行程序的开关。
“等等！”传令的壮汉突然喊住了他，目光转向还坐在原地的祁墨淮，眉头紧锁，“祁墨淮队长？你怎么在这儿？正好！指挥部点名要你一起！雷电系异能对地下复杂环境的能量干扰和潜在机械体有奇效！立刻准备，跟我们一起行动！”
祁墨淮：“……？”
他端着餐盘，嘴里还嚼着半块肉干，整个人都懵了。跟林苏珩一起出任务？去那个一听就阴森诡异的地下管道？
他下意识地看向已经走到门口的林苏珩。
林苏珩的脚步停住了。他终于转过身，那双冰湖般的浅色眼眸，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不带任何审视或漠然，而是带着一种纯粹的、冰冷的评估，落在了祁墨淮身上。
那眼神，像是在扫描一件即将被投入战场的……工具。
祁墨淮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骨“嗖”地窜了上来，刚才被气红的耳根瞬间凉透了。他猛地咽下嘴里的肉干，感觉那块东西像石头一样卡在喉咙里。
林苏珩看了他大约三秒，然后，在祁墨淮几乎要炸毛的目光中，那张俊美冰冷的脸上，再次缓缓地、缓缓地，漾开了一个完美无瑕的、标准到令人心头发毛的——笑容。
“收到。”林苏珩的声音响起，清冽依旧，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无关紧要的指令。他对着祁墨淮的方向，轻轻颔首，动作标准得像礼仪教科书。随即，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食堂，留下一个孤绝而冰冷的白色背影。
祁墨淮僵在原地，手里还端着那个沉甸甸的餐盘。食堂里的喧嚣似乎瞬间远去，只剩下林苏珩那个完美冰冷的笑容和那句毫无感情的“收到”，在脑海里反复回响。
他低头看了看餐盘里剩下的糊糊，又抬头望了望林苏珩消失的门口，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憋屈、荒谬和强烈不祥预感的邪火，从脚底板一路烧到了天灵盖。
“操……”祁墨淮低低地骂了一句，这次，绝对是骂那个姓林的冰疙瘩！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