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朝夕忆起幼时母亲还活着的时候,父亲每次说着那两个字时满眼的笑意和温柔,鬼使神差的,他也脱口而出:
“夫人。”
季无常怔怔站在原地,李朝夕以为他不喜欢这个称呼,迟来的羞怯直往脸上爬,热度攀升至顶峰,掌心一层薄薄的细汗,二人紧贴的肌肤上沾染上潮气。
李朝夕眼神慌乱,情急之下抽回交握的手,可没等他的手从狐裘中抽出,滚烫的指尖抓住他的手腕,拽了回去。
他错愕的看向季无常,只见露在外面那双眼的眼尾上扬,从未睁开的左眼缓缓睁开,面纱下的唇轻启,
“夫君。”
他的声音低沉蛊惑,与周围的喧闹融合在一起。
可李朝夕听得一清二楚。
他抬起手将季无常头顶的帽兜压得更低,拉着人就往前走,
“快,快到了。”
季无常重新阖上左眼,收紧五指,心里暖意一片。
二人一路无言来到城门口,排队出城。周围重兵把守,他们的画像就挂在城墙上,城门的出口处,城门校尉拿着他们的画像与通行之人一一对比。
李朝夕掀起围纱的一角,四处环视一圈,悬着的心松了大半。
还好,戚骥并不在。
他们二人视线交互一眼,在轮到他们时,李朝夕掀开围纱,露出那张丰神俊朗的脸。
他微笑点头,校尉视线在他的脸上停留几息挪开,来到季无常的脸上。
李朝夕放下围纱,掌心的手脱离,身边的人脚步一退,躲在他身后。
那校尉眉峰一皱,李朝夕赔笑着说:
“夫人有些怯生,让大人见笑了。”
“你夫人长得还挺高。”
“夫人不是安国人。”
像是印证他的说法,季无常摘下狐裘的帽兜。随着他的动作,腕上的铃铛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那双只露出片刻的手,也比安国人白了几分。
校尉举起画像又多比对了几眼,放他们通行。
李朝夕回身替季无常重新戴好帽兜,转身朝校尉微微鞠躬,手再次伸进狐裘,二人并肩出城。
二人顺着官道走,走了一段路,进入树林。
城外的树林乃是松树林,常年翠绿一片,树林内的脚印乱七八糟,有人的,有马的,也有马车路过时的痕迹。季无常此时已经摘下了狐裘的帽兜,抽出藏在腰间的匕首,划破掌心。
鲜血滴入地上的积雪里,血腥味瞬间被掩盖,李朝夕撕下大氅下青色衣袍的一角,替他包住。
他们出门之前曾商量过,在城外的树林汇合。
本打算在树干上留下记号,可仔细一想,万一被人发现破坏,会耽误汇合的时间,最后决定用宛宛作为向导,它对季无常的血的敏感似乎格外灵敏,会顺着他的气味寻过来。
二人继续往树林深处走。
脚下的积雪“咯吱咯吱”的响,林间偶有鸟鸣,没过多久,宛宛扭动着身体,出现在二人的视线。
它的速度很快,不似前几日相处时慢吞吞的样子,眨眼之间,就爬到了二人面前。
它仰起头,先是看了看季无常,稍稍蛄蛹身体往他那边挪了挪,见他眼底未有怒意,这才敢顺着他的脚爬上肩膀。
李朝夕手里拿着纱笠,被它的样子逗笑,上前凑近,
“宛宛,如姨她们在哪。”
宛宛朝东南的方向挺起半个身子。
跟着宛宛指的方向走,他们很快就听到一男一女吵架的声音隐隐传过来,可两道声音虽然听着耳熟,却不是如姨和韩峥的。
那道女生明显年轻,而男生却不是韩峥的少年爽朗。
李朝夕看向季无常肩膀上的宛宛,它昂首的方向就是那边,那就是说如姨和韩峥在的方向是那边没错。
“是戚骥和肖悦知。”季无常笃定道。
闻言,李朝夕收回抬起的一条腿,不敢再往前轻举妄动。
季无常重新戴上帽兜,阖上左眼。
他们的视线在空中交流一番,默契地朝另一个方向走,远离是非之地。
可没等他们走出几步,肖悦知和戚骥的声音戛然而止,树林中多出两道树干抖擞时雪坠落至地上的闷响,来不及多想,那声音在耳后愈来愈清晰,直到肖悦知清脆甜美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你们是谁?”
戚骥紧随肖悦知落地,上前两步,看着那两道可疑的背影道:
“问你们话呢,你们是谁?”
李朝夕和季无常闻声站定。
李朝夕能感觉到身后有一道如利刃般的视线,随时都能要了他的命一样。
身体率先做出的反应是不要转身,他抬起手正打算戴上纱笠,却在指尖触碰到脸上时并没有摸到陪了他五年的坚硬之物时,随即放下手,缓缓转过身来,笑得灿烂。
“悦知,戚骥,好久不见。”
“你!”
戚骥瞳孔瞬间睁圆,不可置信发出一个音节来。
肖悦知握着刀的手颤抖,霎时间红了双眼,晶莹的泪水在眼眶打转,而后,扑簌簌掉落在胸前的狐裘上,打湿一片。
“二哥哥,真的是你吗?”
李若水的心一揪,嘴角的弧度收了几分,微笑道:“是我。”
肖悦知手中的刀脱落,掉进雪里,奔跑过去,一把抱住了李若水。
她的肩膀颤抖,头埋进李若水的怀里,啜泣道:
“你还活着,太好了!”
虽然她一早就识破了李朝夕就是李若水,可她仍是会心痛到想哭。
这是她的竹马,从小一块长大的好朋友,是活生生的,带着温度的活人,不是冷冰冰的尸体,也不是连尸体都寻不到,自此消失在这偌大江湖的虚无。
她终于可以不必顾及所有,切切真真拥抱住。
李若水抬起手,轻轻在拍了拍肖悦知的肩膀,温柔道:
“悦知,多大了,还是这么爱哭鼻子。”
肖悦知挺起身,一副梨花带雨惹人怜的模样,仰起头,“二哥哥,你瘦了。”
李若水的手在身上摸了摸,“有吗?”
说完,他挑眉,一如当年意气风发,调侃道:“我瘦了是不是比当年还要俊俏些。”
肖悦知眼睛弯弯,破涕而笑。
“笑了就好,戚骥还在那儿看着呢。”李若水扬了扬下巴。
戚骥的左手里是肖悦知的刀,他走到跟前站定,目不转睛盯着李若水的脸,恭敬颔首,
“二哥哥。”
李若水点头,腰上的手松开,肖悦知同戚骥站到一块,侧头看了看他,面色微红,“二哥哥,我与戚骥明年七月初七大婚。”
李若水装作震惊的样子,视线在他二人脸上来回扫视。
戚骥一手拿剑,一手拿刀,拱手道:“抱歉。”
李若水明白他的意思,“戚骥这也算是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了。”
戚骥直起身,“二哥哥这张嘴,不减当年。”
李若水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面上仍旧保持微笑。
“你的嗓子......”
他听到肖悦知的话,云淡清风解释:“没事,当年从悬崖掉下去,受了些伤。”
肖悦知嘴唇抿了抿,她的视线落在李朝夕身边的人,问:“这位是?”
季无常此刻已经转回身,听到肖悦知的问话,低着头,躲在李若水身后。
李若水眼底恢复笑意,“他啊,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戚骥道:“这位小娘子,倒是比寻常女子高出许多。”
李若水道:“自然,他不是我们安国人。”
说罢,他向夫人介绍,“这位是戚骥,这位便是我同你提起的我的未婚妻,肖悦知。”
季无常轻轻点了点头,李若水道:“她不会说话。”
话落,避免戚骥再问些什么,他先问道:“你们怎么在这儿?”
这回轮到戚骥解释,“我与悦知发生了些争执。”
他的视线躲闪,李若水霎时了然二人争执的原因,“你们俩马上就要结为夫妻,应当互相体谅才是,有话好好说。”
肖悦知这时问:“二哥哥怎会在这儿?”
李若水有些羞涩,“这不是夫人多年未回家,我随他回去一趟,正巧路过这里,打算歇一歇。”
肖悦知道:“嫂嫂好。”
季无常点头,面纱下的唇角上扬的弧度高挑。
李若水看向他二人,疑问:“你们怎么在这儿?”
肖悦知侧眸扫了眼戚骥,“戚骥是晋州刺史。”
李若水:“不错。”
肖悦知道:“二哥哥,和我回海棠山庄吧,祖母她很是挂念你,若是知道你还活着,她老人家一定高兴得不行。”
李若水推辞,“改日,待我同夫人回来,必定亲自上门拜访。”
肖悦知点头,“好。”
聊得差不多,李若水准备离开。
“那我们,就此别过。”
肖悦知和戚骥齐声道:“二哥哥,嫂嫂,保重。”
“保重。”
李若水垂眸,依依不舍,张开双臂,“再让二哥哥抱一下。”
肖悦知笑容明媚,钻入他的怀抱,久久不想离开。
李若水小声调笑:“好了,再抱下去,戚骥的眼珠子都快飞出来了。”
“二哥哥,你放心,我会查明真相。”
说到这儿,肖悦知瞟向季无常,“二哥哥的夫人,真乃绝世。”
李若水低头贴在她的耳侧,“小心戚骥。”
怀中的人一愣,他松开手,和季无常挽着手臂离开。
目送二人离开,肖悦知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
“戚骥,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的老师,才是那个戴着面具的猛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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