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命不久矣追旧事(7)

李朝夕忆起幼时母亲还活着的时候,父亲每次说着那两个字时满眼的笑意和温柔,鬼使神差的,他也脱口而出:

“夫人。”

季无常怔怔站在原地,李朝夕以为他不喜欢这个称呼,迟来的羞怯直往脸上爬,热度攀升至顶峰,掌心一层薄薄的细汗,二人紧贴的肌肤上沾染上潮气。

李朝夕眼神慌乱,情急之下抽回交握的手,可没等他的手从狐裘中抽出,滚烫的指尖抓住他的手腕,拽了回去。

他错愕的看向季无常,只见露在外面那双眼的眼尾上扬,从未睁开的左眼缓缓睁开,面纱下的唇轻启,

“夫君。”

他的声音低沉蛊惑,与周围的喧闹融合在一起。

可李朝夕听得一清二楚。

他抬起手将季无常头顶的帽兜压得更低,拉着人就往前走,

“快,快到了。”

季无常重新阖上左眼,收紧五指,心里暖意一片。

二人一路无言来到城门口,排队出城。周围重兵把守,他们的画像就挂在城墙上,城门的出口处,城门校尉拿着他们的画像与通行之人一一对比。

李朝夕掀起围纱的一角,四处环视一圈,悬着的心松了大半。

还好,戚骥并不在。

他们二人视线交互一眼,在轮到他们时,李朝夕掀开围纱,露出那张丰神俊朗的脸。

他微笑点头,校尉视线在他的脸上停留几息挪开,来到季无常的脸上。

李朝夕放下围纱,掌心的手脱离,身边的人脚步一退,躲在他身后。

那校尉眉峰一皱,李朝夕赔笑着说:

“夫人有些怯生,让大人见笑了。”

“你夫人长得还挺高。”

“夫人不是安国人。”

像是印证他的说法,季无常摘下狐裘的帽兜。随着他的动作,腕上的铃铛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那双只露出片刻的手,也比安国人白了几分。

校尉举起画像又多比对了几眼,放他们通行。

李朝夕回身替季无常重新戴好帽兜,转身朝校尉微微鞠躬,手再次伸进狐裘,二人并肩出城。

二人顺着官道走,走了一段路,进入树林。

城外的树林乃是松树林,常年翠绿一片,树林内的脚印乱七八糟,有人的,有马的,也有马车路过时的痕迹。季无常此时已经摘下了狐裘的帽兜,抽出藏在腰间的匕首,划破掌心。

鲜血滴入地上的积雪里,血腥味瞬间被掩盖,李朝夕撕下大氅下青色衣袍的一角,替他包住。

他们出门之前曾商量过,在城外的树林汇合。

本打算在树干上留下记号,可仔细一想,万一被人发现破坏,会耽误汇合的时间,最后决定用宛宛作为向导,它对季无常的血的敏感似乎格外灵敏,会顺着他的气味寻过来。

二人继续往树林深处走。

脚下的积雪“咯吱咯吱”的响,林间偶有鸟鸣,没过多久,宛宛扭动着身体,出现在二人的视线。

它的速度很快,不似前几日相处时慢吞吞的样子,眨眼之间,就爬到了二人面前。

它仰起头,先是看了看季无常,稍稍蛄蛹身体往他那边挪了挪,见他眼底未有怒意,这才敢顺着他的脚爬上肩膀。

李朝夕手里拿着纱笠,被它的样子逗笑,上前凑近,

“宛宛,如姨她们在哪。”

宛宛朝东南的方向挺起半个身子。

跟着宛宛指的方向走,他们很快就听到一男一女吵架的声音隐隐传过来,可两道声音虽然听着耳熟,却不是如姨和韩峥的。

那道女生明显年轻,而男生却不是韩峥的少年爽朗。

李朝夕看向季无常肩膀上的宛宛,它昂首的方向就是那边,那就是说如姨和韩峥在的方向是那边没错。

“是戚骥和肖悦知。”季无常笃定道。

闻言,李朝夕收回抬起的一条腿,不敢再往前轻举妄动。

季无常重新戴上帽兜,阖上左眼。

他们的视线在空中交流一番,默契地朝另一个方向走,远离是非之地。

可没等他们走出几步,肖悦知和戚骥的声音戛然而止,树林中多出两道树干抖擞时雪坠落至地上的闷响,来不及多想,那声音在耳后愈来愈清晰,直到肖悦知清脆甜美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你们是谁?”

戚骥紧随肖悦知落地,上前两步,看着那两道可疑的背影道:

“问你们话呢,你们是谁?”

李朝夕和季无常闻声站定。

李朝夕能感觉到身后有一道如利刃般的视线,随时都能要了他的命一样。

身体率先做出的反应是不要转身,他抬起手正打算戴上纱笠,却在指尖触碰到脸上时并没有摸到陪了他五年的坚硬之物时,随即放下手,缓缓转过身来,笑得灿烂。

“悦知,戚骥,好久不见。”

“你!”

戚骥瞳孔瞬间睁圆,不可置信发出一个音节来。

肖悦知握着刀的手颤抖,霎时间红了双眼,晶莹的泪水在眼眶打转,而后,扑簌簌掉落在胸前的狐裘上,打湿一片。

“二哥哥,真的是你吗?”

李若水的心一揪,嘴角的弧度收了几分,微笑道:“是我。”

肖悦知手中的刀脱落,掉进雪里,奔跑过去,一把抱住了李若水。

她的肩膀颤抖,头埋进李若水的怀里,啜泣道:

“你还活着,太好了!”

虽然她一早就识破了李朝夕就是李若水,可她仍是会心痛到想哭。

这是她的竹马,从小一块长大的好朋友,是活生生的,带着温度的活人,不是冷冰冰的尸体,也不是连尸体都寻不到,自此消失在这偌大江湖的虚无。

她终于可以不必顾及所有,切切真真拥抱住。

李若水抬起手,轻轻在拍了拍肖悦知的肩膀,温柔道:

“悦知,多大了,还是这么爱哭鼻子。”

肖悦知挺起身,一副梨花带雨惹人怜的模样,仰起头,“二哥哥,你瘦了。”

李若水的手在身上摸了摸,“有吗?”

说完,他挑眉,一如当年意气风发,调侃道:“我瘦了是不是比当年还要俊俏些。”

肖悦知眼睛弯弯,破涕而笑。

“笑了就好,戚骥还在那儿看着呢。”李若水扬了扬下巴。

戚骥的左手里是肖悦知的刀,他走到跟前站定,目不转睛盯着李若水的脸,恭敬颔首,

“二哥哥。”

李若水点头,腰上的手松开,肖悦知同戚骥站到一块,侧头看了看他,面色微红,“二哥哥,我与戚骥明年七月初七大婚。”

李若水装作震惊的样子,视线在他二人脸上来回扫视。

戚骥一手拿剑,一手拿刀,拱手道:“抱歉。”

李若水明白他的意思,“戚骥这也算是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了。”

戚骥直起身,“二哥哥这张嘴,不减当年。”

李若水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面上仍旧保持微笑。

“你的嗓子......”

他听到肖悦知的话,云淡清风解释:“没事,当年从悬崖掉下去,受了些伤。”

肖悦知嘴唇抿了抿,她的视线落在李朝夕身边的人,问:“这位是?”

季无常此刻已经转回身,听到肖悦知的问话,低着头,躲在李若水身后。

李若水眼底恢复笑意,“他啊,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戚骥道:“这位小娘子,倒是比寻常女子高出许多。”

李若水道:“自然,他不是我们安国人。”

说罢,他向夫人介绍,“这位是戚骥,这位便是我同你提起的我的未婚妻,肖悦知。”

季无常轻轻点了点头,李若水道:“她不会说话。”

话落,避免戚骥再问些什么,他先问道:“你们怎么在这儿?”

这回轮到戚骥解释,“我与悦知发生了些争执。”

他的视线躲闪,李若水霎时了然二人争执的原因,“你们俩马上就要结为夫妻,应当互相体谅才是,有话好好说。”

肖悦知这时问:“二哥哥怎会在这儿?”

李若水有些羞涩,“这不是夫人多年未回家,我随他回去一趟,正巧路过这里,打算歇一歇。”

肖悦知道:“嫂嫂好。”

季无常点头,面纱下的唇角上扬的弧度高挑。

李若水看向他二人,疑问:“你们怎么在这儿?”

肖悦知侧眸扫了眼戚骥,“戚骥是晋州刺史。”

李若水:“不错。”

肖悦知道:“二哥哥,和我回海棠山庄吧,祖母她很是挂念你,若是知道你还活着,她老人家一定高兴得不行。”

李若水推辞,“改日,待我同夫人回来,必定亲自上门拜访。”

肖悦知点头,“好。”

聊得差不多,李若水准备离开。

“那我们,就此别过。”

肖悦知和戚骥齐声道:“二哥哥,嫂嫂,保重。”

“保重。”

李若水垂眸,依依不舍,张开双臂,“再让二哥哥抱一下。”

肖悦知笑容明媚,钻入他的怀抱,久久不想离开。

李若水小声调笑:“好了,再抱下去,戚骥的眼珠子都快飞出来了。”

“二哥哥,你放心,我会查明真相。”

说到这儿,肖悦知瞟向季无常,“二哥哥的夫人,真乃绝世。”

李若水低头贴在她的耳侧,“小心戚骥。”

怀中的人一愣,他松开手,和季无常挽着手臂离开。

目送二人离开,肖悦知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

“戚骥,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的老师,才是那个戴着面具的猛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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