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黄的光洒在屋内每一件事物之上,沐浴过后的李若水躺在床上,纸窗上树影斑驳,树枝频频点头,伴随着清晰可闻的呼啸,可见外面的风吹得有多欢。
上京城的冬日虽不如寒城冷,但如今十二月初的日子,也算是寒风彻骨。屋内的火盆偶尔发出“噼啪”的响声,与呼啸的风声交织在一起。
在寒冬腊月待在密不透风的屋子里,周身被暖烘烘包围,是再惬意不过的事情。可若是心无杂念,却是一件美事,但若是疑虑缠心,可就不是一件身心舒畅之事了。
李若水翻了个身,脸朝外躺着。
桌上红色的蜡烛已燃了一半,蜡液顺着柱身流淌,堆积在一起,形状各异。
“丞相一生未娶,膝下无子,我与他第一次见面时他曾说过,若是他此生若是有子嗣,希望能如我一般身在江湖,恣意潇洒的渡过这一生,而不是困在这危险重重、人心难测的朝堂。”
“丞相待我极好,应当是将对子女的情,寄托在我的身上了。”
师兄后面的解释虽然说得通,可他却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这时,呼啸的风声陡然变了调,虽然只是一瞬,可李若水知道,有人进了东院,而且,这人还不是从正门而入,而是使了极快的轻功,一闪而过,消匿在风中。
如此之快的轻功,他的脑海中猛地蹦出那夜在刺史府出现的黑影,一个挺身起身下榻,以最快的速度穿上外袍和靴子,取下断肠剑挂在腰侧,打开房门,冲了出去。
发丝随着寒风起舞,在脸上不断跳跃,寒气蓦地入体,李若水不自觉拧了拧眉。
院内空无一人,仅有两间房内燃着烛火,他回身轻轻关上房门,步调轻缓,踏进院落,边走边环顾四周,仍是没有任何发现,就好像是他方才听错了,根本瞧不见半个人影。
今夜的天空无半点星子,黑压压一片,着实压抑。
李若水放下警惕,准备回房休息。
就在这时,他看到顾长清房间的纸窗上人影晃动。
师兄这么晚了,居然也未歇息。
正打算上前,房门从里面打开来,顾长清见他站在院落中间也是一愣,他正打算开口询问有没有察觉到不对,就见到一个陌生的人出现在顾长清身后。
那人瞧着四十岁上下,温润如玉,身形挺拔,比顾长清高出些许,虽然那张脸瞧着没有任何的攻击性,可那双眼,却如鹰眼一般,精准将他捕捉进眼里。
“师弟,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
李若水挪开视线,咽回想问的话,眼尾上扬,
“丞相府的吃食着实美味,贪嘴多吃了些,肚子难受得睡不着,出来溜溜食。”
说着,他的手搭在肚子上,揉了两下。
“吱吖。”
又是一道开门声,李若水回头,季无常立在门前,先是朝他温柔一笑,随后抬眸,看向对面的人。
风似乎刮得更大了,就连腰上的断肠剑也在颤栗。
他也回过头,一瞬不瞬注视顾长清身后的男人。
顾长清笑着侧身,“师弟,这位便是丞相。”
闵朗从他身后走了出来,站在门檐下的灯笼旁。
“李若水?”男人的声音如面容一样温润。
李若水应道:“正是在下。”
“闵管家同我讲时我还将信将疑,原来你真的还活着。”
闵朗说话时面带微笑,可这话听在在场其余三人的耳朵里,就像是在说“你怎么还活着”?
顾长清面露苦色,李若水毫不在意,调侃道:“难道丞相也信鬼神一说?”
话落,他身后有脚步声靠近。
闵朗双眼促狭,盯着他身边的人看了好一会儿,李若水侧首,季无常漆黑的瞳仁里是藏不住的杀气。
“李大侠说笑了,这世间当然没有鬼神,有的,只不是每个人心里的鬼。”
闵朗的话含沙射影,李若水回过头来,反问道:“丞相心中,可有鬼存在呢?”
闵朗玩味一笑,“太师的弟弟,果然巧舌如簧,没想到五年过去了,未削减半分,看来这五年来,李大侠日子过得很是安逸。”
李若水仔细回忆,确定没有见过这张脸,疑惑道:“我们何时见过?”
闵朗眉峰微挑,“太师大婚之时。”
闻言,他又在脑海里搜寻一番,笃定道:“可我并不记得见过你。”
一直未言语的顾长清从房间门口走到李若水的面前,他先是回头看了眼闵朗,而后才道:
“师弟,时间不早了你也早些回房歇息吧。”
顾长清明显的阻拦之意,李若水领会得到,可他不明白师兄此举未何意,他越过师兄的肩膀看向闵朗,可他的视线除了在对话之时落在他的身上,其余的时间,皆是盯着季无常的脸,似乎在透过他看别人。
这种感觉令他很不舒服。
“无常,我们回房歇息。”
说着,他拉住季无常的手走到房间门口,大手一推,推开了房门。
“你先进去。”
他回身,闵朗的视线依旧落在季无常的背影上,见季无常走进房间后消失在视野里,这才作罢。
李若水面色不悦,但并未忘了礼数,双手举过头顶躬身作揖,随后起身,态度稍缓。
“师兄也要早些歇息。”
顾长清颔首,李若水关门之前听到闵朗道:“明日早朝,我先走了。”
顾长清:“是。”
良久才响起关门声,李若水这才回身,一打眼就见到季无常坐在那里乖乖等着他,心里的阴郁一扫而光。
李若少走过去,拿起两个杯子放在面前,而后拎起茶壶,水顺着壶嘴流进杯子里,想起方才为何出去的原因,问道:
“你方才有没有听见什么可疑的声音?”
“没有。”
李若水的动作一顿,“那可能是我听错了。”
“怎么了哥哥?”
“无事。”
他调转壶嘴的方向,倒茶进另一个杯子里,继续问:“闵朗何时进来的,你可有听见?”
季无常的回答依然是“没有。”
就连他二人都未曾听见闵朗是何时进来的,看来他的武功与他二人不相上下,甚至,在他之上。
李若水正出神思考,手背上倏地一热,“哥哥,水。”
他低下头,季无常的手微微用力,阻止他继续倾斜茶壶,再往下看,以茶杯为中心,旁边是一滩水,
“啊,抱歉。”
手背上的手离开,可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依旧残留在上面,微微发热,拿着茶壶的手不自觉一颤,
“啪啦!”
壶身掉落在地,碎成万千碎片,散落一地。
他连忙蹲下身,捡起大块的碎片叠落在一块,季无常也蹲了下来和他一块捡,两人的食指在不经意间触碰,李若水似是触碰到火苗,迅速收回手,又觉自己的举动在季无常眼里会不会理解为怪异,又伸了出去,
“我来,你坐。”
话落,他捡起最后一块碎片放到旁边,指腹不经意间剐蹭到尖锐的一角,划出一道小口,鲜艳的血从里面涌出,在指腹晕染开来。
他只是随意扫了眼,准备继续收拾碎片,手就被人夺了过去。
季无常凝视着伤口,眸光微动,李若水安慰道:“我没事,你......”
还没等他的话说完,食指的指腹就被温热包裹。
李若水双眼睁圆,着实被吓了一跳。
“好些了吗?”季无常张开嘴,见指腹不再留血,这才松开绷成一条线的眉。
他的眼神过于温柔,似是一汪水在里面荡漾,荡得李若水的灵魂也跟着出了窍,飘飘忽忽。
“嗯,嗯。”
他抽回手,热度直逼脑门。
李若水这个样子看在季无常的眼中,无疑是致命的诱惑。
两颊红润似是滴出血来,小巧的耳尖和耳垂也是如此,右侧脸的疤痕已经完全消失,灵动的双眼盯着一处出神,薄唇轻启,吐纳出灼热的呼吸。左眼下的三颗痣,从他这个角度看去,若隐若现,勾人心魄。
几次,他都想抬起手将人拥在怀里,攫取唇上的热度,想让这个人的身上沾染自己的味道,任何人不得触碰。
可他不敢。
他曾经差点杀了他。
他也怕万一眼前的人不喜欢,从此拒他于千里之外。可心悦一人的心,就像一堆干燥的柴火,只要点燃,便会愈烧愈旺。
季无常喉头滑动,垂眸,不再去看李若水,捧起碎片起身扔进尘桶里。
“哗啦”。
碎片碎了又碎,季无常心中一痛,如鲠在喉。
“咚。”
一石子冲破纸窗she到李若水眼前,他顿时扭过头,破洞的地方被风吹得直颤。季无常离房门最近,两步跨过去打开,他也快步跑到门口,那黑影居然就在他们头顶的瓦片上,见他二人出来,回身飞跃。
他和季无常对视一眼,追了上去。
黑影对丞相府的布局也是十分熟悉,一路带着他们出了丞相府,也未遇见巡逻的卫兵。
穿过几条街巷,又是一片宅院,黑影领着他们跃进宅院,而后不见踪影。
李若水立在原地,季无常从怀里取出火折子打开,二人借着微弱的光,推门进入眼前的房间。
这里明显是一处废宅,许久未有人住,一进去便能闻见灰尘和潮湿的味道,蛛网遍布每一处角落,他们走到一桌子前,季无常点燃桌子上剩下的半根蜡烛。
幽幽火光照亮附近的事物,桌子上有一本书,被厚厚的灰尘盖住,看不清名字。他拿起来,抖掉上面的灰,凑近烛火。
“三字经。”李若水在心里念道。
他随手翻了翻,与普通的三字经并无不同,只是有的地方有字,似是为了让孩童了解其中的含义而做的标注,能看得出来,主人对孩子的喜爱。
他合上书放下,“我们去那边看看。”
季无常拿起烛台,点了点头。
“等等。”
李若水忽然觉得那字体有些眼熟,收回抬起的腿,回过身再次拿起那本书打开,季无常举着烛台凑过来。
书被他翻来覆去翻了好几遍,他的手止不住颤抖,心也跟着揪成一团,眼前逐渐模糊成一片,翻开的书上,“滴答”,“滴答”掉落上水珠,染湿地方的字随着水珠的扩散模糊成一片。
“哥哥,你怎么了?”
季无常放下烛台,抓住李若水的小臂,担忧道。
李若水抬起头,泪水更加汹涌从眼眶踱出。
他怎么就能忘了,怎么就能忘了呢?
“这里......”他的声音哽咽,听得季无常的胸口似是堵了一块巨大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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