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散尽,隐于此地的玄机也终于露出真正面目:
如宋无远先前所言,这建筑的本体形如一根高耸如云的巨柱;
只是本该为规整圆柱的中间部分为一金铜色人形雕像,端正庄严,腰腹以下的衣裙被夸张地拉长,塑成棱角锋锐的形状。
观其衣饰,腰间组佩相迭垂下,几成不可辨清之数。鞋尖款式奇异翘出衣摆,竖直立起成一个薄薄板状,末端做成两朵云头的形状。
现世之中,从未见过这般打扮的人,因而这一切也就无从阐述和解释。
自下向上看去,人像的双手高高举过头顶,托着一只漆黑的大圆盘,几乎迫近天际;圆盘之上的视野挡的严严实实,不知是否还有东西。
仰头望去,仅能看见铜人扬起的下颌和其唇边若有似无的笑意。
风里飘荡着不知几千个甲子前的尘土,铜人的衣袂却光洁鲜亮,一如才从陶模中脱出。
岁月和生死在它的面前仿佛不过一道可以随意揩去的水渍,而获得永恒的秘密已经以某种神妙的方式被破解和掌握。
梅届打了个响指,接过了耿耿的控制权。剑柄上悄然绽开一朵素白色的梅花,若是不贴近了看,还道是沾上了乱飘的雪花。
两人所在的视角被迅速拉高,很快停到了金铜人像的面容正前方。
毫无置疑,这是一位美人。
无论是天庭,额角还是颊侧,都恰到好处地被摹写和刻画。
眼眶被雕琢成尾部上翘的菱形,不分瞳仁和眼白,任何人见了却都知道她在看着哪里——她略过了地面上的一切不堪和污秽,虔诚地望着上空。
这神情像是向往,又像是期待;
那样的专注,那样的灵动,好像她的眼睛转向谁,谁就成为她从今往后唯一会注视的人。
梅届侧着身探看宋无远的表情,见对方沉默不语,灵感忽动,问道:
“如何?”
如此绝代的艳姝,寻常人第一次见到总些慨叹的。
剑修却一言不发,双眉紧锁,单手握拳抵在唇上作苦思状,良久才回了一句:
“她应当是一位长老……或者,护法?”
似是怕同行的魔修不能理解,他加上了后半句后又解释道:
“她看起来有权势,地位很高,但一定隶属于某个上位者。依剑门的规制,这样的身份与长老们的权职相匹配,若是在魔族中……”
他眨眨眼。
“不过一般一位魔尊是不是只设左右护法来着,和人界有所差别,相提并论或许不够准确。”
梅届耐着性子听他说完这些,险些一口血涌上心头。
谁问他这些!
木头啊!
单纯让他看看铜像的脸美不美而已,怎么捅出这么一堆乱七八糟的词来!
好歹也是个年华正好的青年修士,面对此情此景怎会如此不懂风情?!
梅届收拾一下心情,准备再加以循循善诱,抬眼却只见小孩十二分无辜地望着他。
魔尊大人咬咬牙,破罐子破摔道:
“你先前不是说有心上人来着?”
“那我问你,这张脸与你那位相比,又——”
宋无远果断答道:
“不及他千万分之一。”
“…………”
梅届真不知道自己在和一尊没生命的铜像较什么劲。
但他也知道,这份几欲吐血的心情其实和铜像或是铜像上这张脸都没什么关系,他这是在胡乱往外物上面扣黑锅;
他只是既急且怒,且这心情有种一发不可收拾的风险。
急的是,他看着宋无远从小到大,也从未见过对方特别亲近过谁;饶是他掌着魔尊的权势,竟一时半会挖不出那人的身份;
怒则更针对那未知姓名的虚空之人——不知有几番姿色几番才能,居然能勾住眼前这根木头的心?!
上一次问时宋无远吞吞吐吐,这回却承认得如此直接大方,显然是关系大为进展的结果。
从青玉京一别到前日再度见面,不过几旬的功夫,想来想去怎么也没有那个发展的窗口。
他看得还不够紧?这种事情竟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
“无远,并非我不通情理……”
梅届脑子还打着结,嘴却先一步吐出了心里话。
“但修仙一途漫长枯燥,又不容半点差错损失。道侣一事还是要慎之再慎,以免干扰心境妄生枝节……”
“你呢,虽然也不小了,但是确实还是年轻——有些事呢,还可以再放一放,长远些考虑……”
“嗯,无远知道了。”
魔尊自认足够苦口婆心,小孩却只一味点头,紧紧盯着他,没有半分往心里去的意思。
神色坚定,好似一头八匹马也拉不回来的倔驴。
谁啊???到底是谁??!!!
梅届不由得怀念自己年轻的时候,那时候看谁不顺眼只需要一锏捅个对穿,根本不用做这些多余的思考。
但凡让他知道……
——罢了。
看小孩这幅死心眼的模样,要是他强拆鸳鸯,非恨上他不可。
恋爱不是不能谈,是要缓谈、慢谈、稳健地谈……
换一句难听的:
那人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
真以为街上随便拉个人过来都能配得上他精心养大的剑修!!
从宋无远出生到现在,天知道他费了多少心思花了多少心血;
只差把妒玉台的台阶拆了卖作废品换钱,把黄莺儿的羽毛拔了拿去送礼。这三百年他除了实在走不开的时候,不是在围着宋无远转就是在前往宋无远身边转的路上,亲生的爹妈都比不上他用心。
这时候来个人堂而皇之地把小孩骗走,连半声都不知会他,跟把他这魔界尊主的脸扔在地上一边踩一边搓有什么区别???
但看着宋无远那幅单纯的表情,梅届满腔忿忿又无处发挥,往下压了半天,再开口时居然还能做到和之前一样的温声细语平心静气:
“如此便好。”
魔尊大人克制了一下直接问询的冲动,决定作为高深莫测又慈爱宽容的长辈,还是保留一点深沉。
最好!
别让他!
知道!
是谁!
梅届面上不显,驱着对方本命剑的速度却仿佛宣示主权般平白拔高了一截,倏忽间就抬到了最高处,和铜人的视线落在一条线上;
这时才能看清盘中之物:
木为底,银为托,玉为杯,金为沿;
联结着底下的铜盘,这一件器物竟集着五种不同的材质。
青玉杯高足薄壁,上下同宽,极富纤细沉稳的美感。杯□□界处向外延展出三片圆叶,末端衔于银制托架上的长颈小兽口中。
不必近看,也能从光影变化中看见各处细致精巧的纹样,不知制作者是怀着怎样的热忱和笃信才完成了这样一件器物。
宋无远讶然。
不仅是因为眼前一切都是他从未见过,仿佛从另一个时代而来的事物;
更因为梅江春自始至终看起来都冷静无比,除了方才有关所谓“心上人”的对话之外几乎没有出现过太大的情绪波动。
就像是……
就像是对这些东西熟悉无比。
岁月从旧物上面溶解下来,涓涓地流过去,最终又没入虚空。而仙人和光同尘,无声无息融于其中。
和那些已经失去了名字的古物一样,都成了俗世之外的烟尘。
观世如棋,静谧无声,不知是否会有厌倦的一日。
厌倦?
宋无远忽而通晓了自己心中那种淡淡的恐慌来自何处。
倘若有那样长的生命,目见过世间一切新奇或是古旧的事物,品尝过一切甘甜或是苦涩的滋味,实现过一切简单或是困难的目标;
那么,对这样的人来说,哪里还有“趣味”可言呢?
没有**也就没有所求,没有了所求,那人所见的一切也就都变得白水般寡淡,究竟还有什么……能留住他?
究竟用什么才能留住仙人?
如果有一日仙人厌倦了,不再想陪着他做这些胡闹,不再想医他的寒毒,不再想把和他同游当作勉强值得一试的消遣,那时又该怎么办呢!
宋无远念及此处,便觉有些气郁郁闷在心头,只默不作声木木跟着梅江春下了剑,踏上铜盘。
梅届不知何时又拈起那颗从青玉京带出的明珠,步步接近青玉杯;
杯中原本貌似空无一物,被如此一照,杯口竟荡漾起些金灿灿的波纹。
“原来不是空杯。”
宋无远心情沾了些烦乱,莫名其妙多填了这么一句话。
梅届诧异看了他一眼,似是有些疑惑刚才还悟性极高的天才修士怎么突然浑了脑子;
不过要紧事在前,梅届也并未过多分心。
甫一伸手,在漫长时间中逸散得几乎毫无留存的禁制就如窗纸般破开。
“青玉京主人曾命人求不死药,建承露台。”
梅届拾起玉杯握在手中,明明是介绍给身旁之人,声音却轻得像是自言自语。被他这动作一激,杯中若隐若现的液体摇动得更加厉害。
“承露台用于娱乐天道,求取甘露;不死药则需刮尽天下一切至宝,凝成一份能让人成仙的神药。”
“彼时三界混乱疾苦,飞升成仙是唯一的希望。”
“青玉京主人找来的方士倾尽全力,采得了九千九百九十九种原料,以日魄为炉,熬煎成了神药的半成品。”
“然后他向建起承露台的君主说,还差最后一件。”
“——是什么?”
“‘是什么?’”
魔修慢慢讲述的声音与剑门弟子的询问恰巧重合。
然而这一次却不再有熟悉的温和笑意,宋无远只得到一个淡淡的眼神,和一个令他如遭雷击的答案。
梅届指向自己,轻飘飘吐出一个字:
“我。”
右手无名指指根抽筋了打字痛痛痛痛痛痛痛……………………!!!
睡的有点少不太清醒有错字请多多包涵!等我睡醒了检查一下![熊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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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排队施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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