暌违三年,戚夕第一次重返都城,熟悉、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他穿越到这个世界便在牢狱之中,他将狱中的青石板数了又数,每日见到的除了狱卒外就是别的犯人,他们多半饱受酷刑,几乎失去人形。
可他因为鄞王的缘故,却一直未曾遭受大刑。
等到新帝登基,大赦牢狱。戚夕他才第一次感受异世的阳光,耀眼刺目,直直投射入他的眼底。
将阴暗地底深处的他灼烧得干干净净。
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大牢门口,良久,被人推了几下才切实有了真实的感觉。
“戚夕。”
一声清脆明朗的声音将戚夕的记忆拽了回来。
“戚夕,你在发什么呆。”梅洵雪抱着自己的行囊,面上有些不悦。
这戚夕才进了城门口就不说话了,自己叫了他好几声才应,不知道在想什么,莫不是在想他此前在城中留下的风流债?
“没什么。”戚夕接过梅洵雪手中背囊。
一大一小先寻了一处客栈歇脚,毗邻闹市所以算不上清净,但胜在便宜干净,戚夕出手阔绰,一下子便定了一月,可把梅洵雪吓坏了。
这戚夕,真是越发败家了。
待两人收拾干净,戚夕便下楼循着记忆中的方向带着梅洵雪去了他觉得是都城最好吃的面馆。
但等上了面,吃上第一口的瞬间,戚夕便皱眉,这味道怎么和他记忆之中的不太相像,难不成是换了老板。
临走,戚夕问道:“小二,这店可是换了老板?怎么感觉味道不太一样了。”
“没有啊,咱们这家店可是百年老店,代代相传的手艺,一直都是这个味道,没变的。可能是您太久没来了,记忆出了差错。”小二乐呵呵的收拾着碗筷,吆喝着下个进门的客人。
街上都是最新潮的玩意,戚夕带着梅洵雪逛了逛,问他有什么想买的。
“没有。”都是不入流的东西。
梅洵雪眼神一瞥,却瞧见戚夕眼中浮现出的苦涩落寞,连忙话锋一转:“我瞧那个万花筒看着还行,买一个。”
但一路上,戚夕都有些失魂落魄,像是被什么东西刺激到了。
故地重游,难免多生感伤。
入夜,星子明亮,浅浅的月华照拂在窗纸。
梅洵雪靠在床边懒懒打了一个哈欠,“快上来睡觉了。”
“嗯。”
但戚夕依旧是在地上打了个卧铺后吹灭了蜡烛。
梅洵雪:“……”
又在矫情什么!
“哼。”他冷哼一声,翻身之余听见了戚夕淡淡的叹息,“咳,戚夕,感觉你今天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黑暗中,戚夕点头。
“只是感觉很久没回来了,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见到鄞王,感到心里烦闷。”
“他,对你来说很重要吗?”梅洵雪吃味,翻过身,声音也透着一股清冷之意,“非见不可吗?”
戚夕:“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希望再见一面。”
“见完,然后呢?”
“那便、游历名山大川,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定居呗。”
梅洵雪淡淡:“你不成婚吗?我看你挺喜欢小孩儿的。”
“明明我现在比小时候更加好看,但你却不似从前那般亲近我了,你是不喜欢我这副容貌吗?”
戚夕哑然,半晌才说:“我不打算成婚。”
闻言,梅洵雪眸子一亮。
可如此,戚夕以后情热该如何解?每次都是靠自己强着撑吗?
一次、二次……一辈子。
“你还没说喜不喜欢我呢?”
梅洵雪这话有歧义,说不清楚是喜欢他这张脸抑或是他这个人。
“咳,我当初救你也不是因为你好看啊,那时候你浑身都青青紫紫哪里看得出好看与否,也就我善良好心医治。”戚夕避重就轻,从捡到梅洵雪开始回忆到现在,“不过,我一直都觉得你很可爱。”
喜欢一字如此难言吗?
梅洵雪皱眉。
“那既然如此,从前我们都是以前睡觉的,怎么现在就得分开睡了。”梅洵雪故作哀怨,愁道,“你还是嫌弃我。”
“我没有。”
“那就一起睡觉。”
戚夕:“你睡觉太不老实了,压得我喘不过气,你现在又重了许多……”
“你果真还是嫌弃我。”
一阵窸窣声,戚夕起身又抱了一床被子过来,“分两个被窝。”
“行吧。”梅洵雪妥协,他往内侧挪了挪,真好空出一大块地方给戚夕,“睡觉吧。”
但就如戚夕所说那样,他睡姿就是那么不老实,等醒来的时候,原本属于他的被窝已经被踢到脚边,而他占据了戚夕大半的被子,整个人都窝在戚夕的身上,睡得好不安逸。
而深陷梦境的戚夕就如同鬼压床,发出轻微的呓语。
梅洵雪自己都诧异至极,有人在卧榻之时,他从未酣睡至此。
而这一年他竟然变得必须要在戚夕身边才能放心睡觉。
荒谬可笑之外,梅洵雪内心却生出几分安心。
他怎么变得那么奇怪,越来越不像曾经的他了。
.
这几日,戚夕除了带他到处闲逛之外就没干什么正经事。而待到初八,戚夕却带他去了一趟安宁寺。
安宁寺作为皇家寺庙逢八就向外开放,来往香客络绎不绝,寺外古梅嶙峋瘦骨,却有青梅挂满枝头,红墙黑瓦,香炉白烟袅袅直冲云霄,木鱼声声传至寺外。
正门石碑旁两棵百年隐形郁郁葱葱,飘落叶片在鱼池之中荡起点点的涟漪来。
梅洵雪自然是不信神佛的,甚至连香都上过。
但戚夕说想来,那便随他的心意吧。
说起来……梅洵雪摸上手腕上的平安红绳,自从谢长荔那日赠予他后,他也一直未曾摘下过。
这似乎就是安宁寺的物件。
梅洵雪抬腿迈入,可不知为何心口处却开始阵阵发疼,耳内嗡嗡作响。
也是,如若真有满天的神佛,那么定然是不欢迎他这般屠戮过苍生的魔头,他深吸一口气,摒弃钻心的疼,忍着剧痛进了庙内,手腕红绳在此刻成了束缚他的绳索,拘束着他的魂魄。
梨花赛雪,落在梅洵雪的发丝之上。
戚夕燃了三支香,递给他。
“不用了,我不信这个。”梅洵雪言语有些无力,“我去斋堂等你,不会走远。”
“好。”戚夕像是想到什么,低头瞧了眼梅洵雪,脸色是有些病态的苍白,“早知你不舒服我就不来了。”
“没关系,不用考虑我。”
梅洵雪缓步朝着里院走去,钟声悠扬,冲淡内心浮躁,禅院幽邃深远,这个点除了洒扫僧人之外甚少见到旁人。
而远离宝殿后,那股压抑心脉的窒息感也减轻不少,梅洵雪舒了口气,他坐在斋堂门口白玉石桌上,从里头拿了杯热茶压了压嗓子。
——啪。
一朵新开的梨花刹时落在了茶水之中,将倒映在水面之中的梅洵雪的脸庞化成碎片,一抹白色身影拂过,挡住了即将打在他发丝的露水。
鼻尖隐约闻到淡淡的檀香,梅洵雪好奇抬头,入眼是一个未曾见过的年轻男人。
白发白肤白瞳,只有唇间那抹血色鲜艳异常,而那双白瞳看似失明,但却能准确无误地看向梅洵雪的方向,不禁探究。
“你是谁?”男人开口,声音如和煦春风。
“一个香客,在此稍微休息。”
男人雪色眉头微皱,随后又舒展开来,他启唇道:“既是香客,可身上并无檀香气息,手中也无尘灰,看起来并非是礼佛之人。”
“……”
这人话真多。
梅洵雪细呷了口茶,并没有继续接话。
他怎么可能礼佛。
“你不属于这儿,我没法在你身上看见所谓的命运二字。”
神神叨叨的。
“但你身上却又有灵气流动,真是奇怪,这股灵气似乎也不属于你,所以你才会受困于这具身躯。”男人悠闲自若地说着,但那双纯白雪瞳却闪现光辉,“你和他,都不属于这个世界。”
“人世自有命数流转,既然逗留于此,那便顺应时节。”
“他?”
“我为何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又是谁?”
“你终于好奇了。”男人轻笑,“我名完颜玄,那你叫什么呢?”
“梅洵雪。”
“梅洵雪,阿雪。”
梅洵雪放下茶盏,直视完颜玄的眼眸:“不许那么叫我。你又怎么知道我不属于这儿呢,那你既已知晓,又可知道我是谁。”
“我参不透天机,但今日我本不该来此,可总有声音叫我在这儿等一个人。”男人怅然,“我时日已无多,窥探天机终究是会造成反噬,我族人短寿,如今到我已无后辈。”
“你是国师。”
完颜玄点头,雪色长发披在肩头,花瓣和他的发丝交缠在一起,展颜道,“没错,我要死了。”
“我能看出,这是你命中注定要应的一场劫,成则成,败则败,皆在于你一念之间。”
“时候不早了,有人要等久了,我该走了。”梅洵雪起身放下喝完的茶杯便去前厅去寻戚夕。
人走不远后,完颜玄摩挲着杯上图纹,兀的吐出大口的鲜血。
看来今日,说多了呢。
不过很快就会在再见的,梅洵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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