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行死死环抱住苏南枝的腰，长腿蜷起来，硬是把自己缩在她身边，像是非要钻进小箱子里的大猫。
他抱得太紧，苏南枝被他勒得呼吸都紧绷起来，想了想没有推开，只是一手轻抚苏月行的长发，一手按在他额角，试探进入苏月行的识海。
识海是修行者神识所寄之处，对于高阶修行者来说，即使身体毁灭，只要保住灵台一点神识，就不至灰飞烟灭。譬如苏南枝，正是保住了神识重塑人身，才有重来的机会。
故而越高阶的修行者，越小心维护自身识海，若低阶修行者想要侵入，被对方干脆震碎也是常事。
从前有师徒之份，有传授修行之法的必要，苏南枝也很少进入苏月行的识海。自从在李慎身上栽了跟头，苏南枝懂得再亲近的人也要避嫌的道理。
若不是眼看苏月行心境摇摇欲坠，她也不会贸然下手。苏南枝本以为多少会受到阻碍，没想到刚触及识海屏障，倏而陷了进去，坠入一片落满冰雪的荒原。
即使苏月行对她毫不设防，他的识海也不会这么容易侵入，苏南枝心下一凛，想要退出为时已晚。漫天冰雪席卷而来，将苏南枝的神识本源禁锢在识海之内。
原本紧紧抱着她的苏月行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若有所思：“从前梦到师尊，总也捕捉不到神识，这次却能如愿。”
识海中风雪将苏南枝越捆越紧，苏月行小心翼翼凑近，端详她的脸，像是怕惊醒一个易碎的梦境。想要伸手碰一碰苏南枝的脸，又在她的注视下乖顺放好：“这次是真的，师尊，您真的回来了，是吗？”
苏月行又问了一遍，语气不由得带上了急切，“是吗？”
宁青在入定的弟子们之中走动，观察他们的神情。在现世中人有诸多束缚，未必能承认内心真正的渴求，幻境会帮助人找到最深处的自己。不过弟子们年纪尚幼，过去的人生还算简单，也花不了太久时间。
眼下过了半个时辰，大多数弟子都已醒来，唯有一个靠窗坐着的女孩，还在沉睡之中。宁青走过去，轻敲她的桌面，女孩极轻地皱眉，再次恢复了平静。
巫山云烛固然效果奇佳，偶尔也有弊端，幻境过于逼真，入幻境者难以醒来，以至迷失，倒也不算太少见。
若入幻时间再久，恐怕对神识有损，宁青聚神于指，点在女孩额头，轻唤道：“醒来！”
她的声音自天外而至，苏南枝的神识逐渐虚无消散，当她再次睁开眼睛，宁青正附身在桌前，关切道：“你在幻境中见到了什么，可有不适？”
苏南枝摇摇头，求知若渴道：“宁仙师，弟子见到了一盏灯。”
在苏南枝神识回归本体的同时，苏月行也睁开了眼睛。
窗外月光泻地，被梦中温暖的一切衬托得格外凄凉，只有枕边的云灯还残存着温度，原来是梦。
可若真是梦，又无法解释他原本混乱的识海为何正逐渐修复。苏月行伸出手，摸到脸上湿冷，是他梦中流下的眼泪。
十三岁之后苏望就不允许他们睡在同一个房间，而梦中，他还能被苏望抱着，师尊通常很难不对他的眼泪心软，这增加了梦的真实性，可也好得太过分了。
苏月行试过不知多少种方法，想要捏出一个苏望，又无法忍受木偶泥胎和她长着相似的脸，总是一次次打碎。可这一次太真实了……和真人别无二致。
一切太过真实，细节毫无瑕疵。他能摸到苏望衣裳上的花纹，闻到苏望身上的气味，裹着刀剑的清气和浅浅的宁草香气。小时候苏月行睡不着，苏望会用宁草画安神符箓放在他枕下，蛇的嗅觉太过灵敏，他闻过就忘不掉。
他差点就捉住了这缕神识。没有身体不要紧，只要神识尚存，他一定能让苏望重返人间。
他离开师尊太久，几乎习惯了冰冷和孤独；而一个梦就足以唤醒有关温暖和安全的一切记忆。
他想要再度拥有苏望的怀抱，那种可以全心依赖的安全感，师尊不在，他谈不上任何幸福，也永远无法停止追逐。
即使是千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要牢牢攫在手中。苏月行拿起云灯，灵焰灼伤掌心，他却微微笑起来。
临江城新的一天，巫云晨修方毕，就听侍女道：“圣女，今日已是第三天，尊主那边还是没有答复。是否再等下去？”
“哥哥不是还没联系我们么？再等。”巫云心里也没底，可定力还是有的。巫族困境不是一日就能解决的，自然也不指望几天就能请来解决此事的人。
恰在这时，苏月行的声音隔空传入耳边，请她过府一叙。
能谈就是想要答应，巫云精神一振，连带着看魔气纵横的临江城都觉着清新了些，稍事整顿就前往城主府。
巫云踏进门时，见苏月行正珍而重之地擦拭一把长刀，巫云笑道：“久闻尊主得师尊亲传，有一身好刀术。今日既然请出刀来，想必一定肯帮我这个忙。既如此，事成以后，我与哥哥会亲自召出云灯之灵，助尊主一臂之力。”
“多谢。”巫云刻意提及他的师尊，苏月行果然笑笑，将云灯放在桌上：“巫族是什么打算？我看你倒不太着急。”
巫云收起云灯，心道苏月行几日之内翻脸如翻书，一定见到了他想要的未来，她笑容更真实了些：“的确不急在一时。我来请尊主，是想请尊主为我取得瀛洲秘境里的一样东西。有了它，巫族的困境自然可解。”
苏月行收刀入鞘：“瀛洲秘境沉寂已久，未有确切的现世之日，难不成要一直等下去。”
巫云笑道：“若不等，莫非尊主有办法强令秘境现世？”
没想到苏月行略一思索，竟道：“可以试试。”
那就是可以了。秘境沉在瀛洲海中，若要强行唤起，上君李慎也不敢说轻易做到，巫云为苏月行的实力心惊，又有些高兴，苏月行能为她所用，家族的变故也得以顺利解决。
她道：“暂不必尊主费心。巫族自有些家传之道，虽不敢说具体日期，但一年之内，秘境必定现世。届时还请尊主不要忘了来巫山做客，巫族必定扫榻相迎。”
“一盏灯？”
宁青听了苏南枝的话，根据她的描述，沉吟片刻道：“你看见的是巫山云灯。云灯云烛本是密切相连的法器，若是机缘巧合，你借助云烛的幻境见到了云灯所在，并不算奇怪。”
苏南枝又问：“若是幻境中见到了相熟的人，那人做了些平日不会做的事，此人究竟是幻境所化，还是机缘巧合下，进入幻境的真人呢？”
宁青了然，这又是一个分不清幻境真假的。
她笑道：“自然是幻境所化了。譬如每个人的幻境虽说不同，可总有梦到同一个人的情况。若是真人，难不成同一个人可以同时进入两个幻境，做两样不同的事？”
苏南枝点点头。巫山云灯既是巫族圣物，就不可能在苏月行手中。想来之所以她和苏月行相逢，是心中执念作祟。
她总是有许多放不下的闲事，当年放不下李慎，如今又操心苏月行，安知不是如此，才致使她上一世停滞在半步飞升境。现下最要紧的，是获得清心宗内门弟子的资格，清心宗的传统，只有出类拔萃的内门弟子，才有前往瀛洲秘境试炼的资格。
当时被李慎截杀，苏南枝将飞升之灵一分为三，两片抛向九重世界。其中一片，正落在瀛洲。
经过幻境测试，弟子们的掌心亮起不同颜色的符文，指示他们前往哪处山峰修行。
苏南枝摊开手，掌心是一片深红色。
坐在旁边的女孩看见了，激动地伸出自己的手，展示给苏南枝看：“你也是火系？真是太好了，我们修火的修士在仙门是最有前途的！”
“修行哪有高下之分，为何这么说？”
女孩把两只手一拍，发出一声脆响：“这都不知道，你不是上了宁仙师的仙门介绍课吗？上君深爱亡妻，也因此移情，每年来各个宗门巡视时，会特别选拔一些火系修士，亲自指点。万一得到上君青眼，岂不是一步登天？”
苏南枝哂笑，深爱亡妻而移情？李慎找的好借口。飞升之灵经过苏南枝的手，随之沾染了她的雷火之息。要想在茫茫大荒重新找出来，必得天资极高的同系修士才能办到。
她心里这么想，脸上却露出激动的神色：“真的吗？上君当真会驾临清心宗？什么时候？”
女孩见苏南枝和她一起激动，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那是自然，新弟子选拔过后还要修炼一阵看看资质，起码是半年以后。”
还在找人，说明李慎没找到飞升之灵。苏南枝暗算时间，女孩已经搭上她的肩膀，自来熟地拉着她往外走：“还发什么呆？你我日后就是最亲近的同门，走，一块去烈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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