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夜风微凉。
魔宫的大殿之上,秦墨看着匍匐在脚下自称是他护法的魔修,陷入了诡异的静默之中。
“你方才说……我是谁?”
这是他醒来后第三次问这个问题了。
当真是如坠梦里。
跪在他脚边的魔修心生疑虑,有些担心他是不是走火入魔了,抬头悄悄瞥了他一眼,不厌其烦道:“您是魔尊。”
是魔尊秦墨,而非上清门弟子秦墨。
听到回答后,秦墨脑袋里泛起一阵细微的刺痛,他蹙起眉头,又想到此人方才说的那些话,愈发烦躁起来。
在他的印象里,自上一任魔尊死后,魔族日渐式微,已许久未曾有新的魔尊出现。秦墨实在无法将身为上清门二师兄的自己和魔尊这个身份扯上任何关系。
可他如今不仅身处魔宫之中,甚至还有一身不属于自己的高深修为。
别的可以造假,这一身邪功却骗不了人。
秦墨没好意思叫人继续跪着,待他起身后,抓了抓肆意披散的头发,问道:“你方才恭贺……本座出关,可知本座是因何缘由闭关的?”
他迅速改换了自称,言语间竟无不适之处,好像早已经习惯了似的。
“月前,上清门大开山门,广收门徒,您说要去凑个热闹,结果一言不合,同上清门掌教过了几招……”护法说得委婉,但言辞里无不透露着是秦墨主动找茬的意思,“尊上最后受了伤,不过柳掌教一样没落着好,听说回去后便立即闭关疗伤了。”
秦墨耳朵只捕捉到一个“柳”字,几乎立刻便有了猜测,“你说的柳掌教……可是柳凝?”
护**了愣,“……正是。”
“我与师兄……关系不好吗?”
对方不答,但秦墨已经猜到了,关系好哪里还会弄得两败俱伤。
他掩面苦笑,一时没了动静。
“谢掌教呢?”秦墨踌躇片刻,到底没说出师尊二字。
至此,魔宫的这位护法终于觉出了不对劲,战战兢兢说道:“尊上一百年前弑师叛道,谢凭澜……已经死了。”
死了?
秦墨固然无数次想让他去死,但也只是想想罢了。
当真是时移世易,物是人非。
“……滚吧。”
他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挥挥手将人打发出去。
关于自己如何弑师,如何叛道,又是如何成为魔尊的,秦墨脑子里记忆全无,但他又隐约能感觉到,自己的确忘记了些什么。
他在魔宫大殿的台阶上枯坐许久,思前想后,决意回上清门去寻柳凝。
那个所谓的护法嘴里几分真几分假尚未可知,但无论如何,师兄绝不会骗他。
按理说,柳凝成了掌教,是要搬到主峰去住的,但秦墨知道师兄他重情念旧,必不会动师尊遗物,也必然不愿离开自己一直住着的地方。故而他目标明确,从魔宫出来以后便直奔此地。
事实也确实如他所料那般。
柳凝闭关的竹屋外设了一层结界,想是为了不被人打扰布下的。除此之外,这里的一切,都与秦墨记忆里别无二致。
百年岁月流逝,恍如昨日。
他二人从小一起长大,同吃同住,同进同出。
柳凝平日里事无巨细照料他,教他功课,次次在谢凭澜面前维护他。而秦墨就像个兢兢业业的挂件,即便长大些成了上清门人见愁的二师兄,嘴边挂着的,也永远是柳凝的名字。
于他而言,柳凝的意义,远不止一声师兄那么简单。
他一阵风似的赶过来,又木桩似的杵在门前,双手紧攥拢在袖中,不敢再上前一步。
师兄还未出关,不能搅扰了他。
想起魔宫护法所说,柳凝被自己打伤这件事,秦墨不由懊恼起来。
于是这傻孩子就这么杵在原地站了大半日,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下雨了都不晓得捏个避水诀挡一挡。
幸而,柳凝没有让他等太久,否则以秦墨的性子,会在这里站到什么时候还真不好说。
“吱嘎——”
竹屋的门打开了。
秦墨抬头望去,见柳凝着一袭浅青色衣衫立在屋檐下,不染纤尘,皎皎如明月。
恰在此时,雨过天晴,明亮的光打下来,照得整个人熠熠生辉。
秦墨喉咙仿佛被什么哽住了一样,张了张嘴,愣是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懿玄?”柳凝不确定地问了一句,“可是有要事禀报?”
他察觉到护山阵法有所波动,担心有要事发生,这才出门一探究竟。
褚懿玄?
那不是怀素师叔外头捡来的小徒弟吗?
秦墨心神一震,死死盯着他看了许久,这才发现那双总是含着温柔笑意的眼睛,已经失去了原本应有的神采。
“懿玄?”柳凝再次试探着叫了一声,迟迟未曾得到回应的他,终于感到了不对劲。
他露出警觉的神色,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是何人?竟敢擅闯枕流峰?”
秦墨说不出话来。
他拖着僵硬的双腿向前走了两步,听到动静的柳凝右手一翻,召出配剑,准确无误架在了他的肩上。
“阁下莫要再上前了。”
“……霁雪。”秦墨认出了肩颈之上的利刃,声音干涩。
只这两个字,柳凝便明白了一切。
他握剑的手微不可查的抖了一下,生硬道:“你来做什么?”
一个月前他们才当着仙门百家的面打过一场。
秦墨哪里见过这样的师兄,又何曾被师兄这样对待过。一时间,各种复杂情绪涌上心头,只觉委屈不已。
“师兄,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避开剑锋,一把将人拦腰抱住,跪在地上不顾形象地号啕大哭起来。
“终于”二字显然是不大准确的,秦墨从魔宫过来并未费什么功夫。可不知为何,他在见到柳凝的那一刻,百味杂陈蓄于一处,骤然开闸,便如泄洪一般,只有放声宣泄情绪这一个念头。
柳凝整个人一僵,“你又要玩什么花样?”
听着师兄的声音,秦墨稍稍冷静了些,哭道:“他们说你不要我了!”
这个他们,实际上只有一个自称是他护法的魔修而已,何况对方并不曾这样说过。
可见他也不是个多老实的人。
“……你先放开我。”柳凝挣扎无果,半天只憋出这样一句。
秦墨生怕他跑了似的,手上又加了两分力,用行动诠释了自己的态度,随后抛下一颗惊天巨雷。
他说:“我失忆了。”
柳凝愣了一下,撇过脸去避开他的目光,“与我何干?”
他过分的凉薄叫秦墨当场怔住,随后又听他质疑道:“既然失忆了,你又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我只记得与你有关的事。”秦墨仰头看他,脸上还挂着水珠,“也只信你。”
直白恳切的话语让柳凝一时忘记了挣扎,虽然什么也没说,但心里已是信了七八分。
眼前这个秦墨,与月前跑到山门前胡搅蛮缠的魔尊确实不大一样,这性子反倒像是……
他年少时的模样。
“师兄……”他像只被丢弃后千辛万苦找回家的狗崽子,狼狈又可怜。
可惜柳凝看不见。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秦墨像抱着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抱着他,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找到些真实感。
僵持间,他的后领突然被揪住,没有防备地被柳凝单手拎起来推了一把,踉跄两步跌进了屋里。
随后“嘭”的一声,门也被合上了。
一切只发生在转瞬之间,外面很快传来了柳凝不甚真切的声音,“何事?”
“掌教师兄,新弟子已入门一月有余,不知何时打开秘境,为他们安排试炼?”
说话之人正是那个怀素师叔外头捡来的小徒弟,一百年过去,当年脏兮兮的小包子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
至于褚懿玄口中的秘境,则是上清门新入门弟子必须经过的一关,也是掌教和长老们收亲传弟子的重要依据。
褚懿玄道:“师尊说,倘若掌教师兄不方便,她可以代劳。”
“不必劳烦怀素师叔了,七日后我亲自去。”
“是。”
柳凝在等着他离开,谁知褚懿玄盯着他手里没来得及收回去的霁雪,直言不讳道:“枕流峰有外人进来了?”
你才是外人!
秦墨耳朵贴在门上,听到这一句顿时气愤不已。
他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怎么就成外人了!
“你看错了。”柳凝若无其事收了剑。
好在褚懿玄没有深究,只当是自己多想。
或许是掌教师兄一时兴起想练剑了吧。
“既如此,懿玄就先告辞了。”
“嗯。”
褚懿玄彻底离开枕流峰的范围后,柳凝转身打开大门,整个人都贴在门上的秦墨突然间失了倚仗,差点摔倒在地。但他眼中不仅没有丝毫尴尬,反而透着欢喜,“师兄果然是信我的!”
“去洗干净了再来说话。”柳凝一脸冷淡,好像方才包庇魔尊的人不是他一样。
秦墨此刻满心欢喜,自是无有不应。他熟门熟路摸到屋后的温泉池子里,将自己沉了下去。
池中水汽氤氲,周遭更是一片寂静。可就在秦墨闭目沉思之际,脑海中却突然响起一道奇怪的声音——
[系统正在重启中,请稍候……]
他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环顾四周,空无一人。
[重启完成,10086号系统竭诚为您服务]
什么玩意?
声音好像……是从自己脑子里发出来的?
事情越来越不对劲,秦墨反倒是冷静了下来。
总不会还有比失忆更糟糕的事。
[正在重新检视任务进度,请稍候……]
在秦墨破罐破摔无所畏惧的等待中,脑子里这个莫名其妙的声音骤然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声。
[警告!警告!宿主已严重偏离剧情。警告!警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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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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