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古时期,浮桑生于极东之岛。
那时万物尚未有灵,一切尽然静谧。
因此,他从未感受过孤单,更不可能感受痛苦。
他最常做的事便是立于扶桑树上,远眺一望无际的极东海,听见的是鼓鼓海浪声,感受到的是湿咸海潮味。
平静,且安逸。
与生俱来的灵神,他无需为生存绞尽脑汁,更像是天然的高位者,只需睥睨一切。
即便后来,他创造出兽族,也不参与所谓弱肉强食的竞争规则。
此刻,是他生来第一次感受到痛。
这是一种很神奇,亦很微妙的感触。
不似起初来到魔界时,面对簌棠的愤怒情绪。
那是身为万兽之祖的纯然使命感,发觉子民被欺压,他不想坐视不管。
地界曾都是他的领地。
魔界,亦曾是兽族的天下。
不过他无所谓这里是被称作魔界,还是兽界,因为待他恢复灵力后,地界一切仍是他的。
只想弄清楚他的子民究竟去了何处,索性留在这里。
但此次不同。
痛感蔓延全身,不如同于情绪上的感受,这种感触清晰且真实,在皮肉之上,几乎凝成实质化。
可又能从实质的痛,重新转为虚无飘渺的情绪。
他感到迷茫,愤怒,痛苦,还有许多一时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类似被欺骗的感觉。
簌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他人口中,她是令兽族式微的罪魁祸首。
可他亲眼看到,她对九耳犬关心备至、呵护有加。
甚至她还认识句芒,句芒会与和兽族交恶的人交好吗?
所谓眼见为实,可她的一切都是伪装?
思绪变得沉寂,清晰的痛感让呼吸声变得沉重,理智却由此回拢。
——此人与他无关。
临到此刻,他还算平静,此阵虽难缠,但破解不过是时间问题,无需太久……
“阿浮!”
清冷女声响起,她的音色微沉,因焦急透出一丝哑。
让他无端联想到了雪松香,总是幽冷,细嗅却会有微甜。
而比起冷然音色,她的身影总是绚丽,寝殿中无尽的黑被骤然打破,绯艳红裙也似渡了一层夺目的光。
她顷刻而至,将他拥进怀里。
浮桑从没有过与人亲近的感受,她身上的幽香窜入鼻尖,一下打乱了所有熟悉的气息。
他不喜欢,微皱眉,哑声排斥:“……别碰我。”
环抱住他的柔软身躯一瞬僵住,还颤了颤。
他晓得,簌棠时常抚摸九耳犬。
她应当是很喜欢兽毛的温软触感,被他拒绝,估计不大高兴,不过他才不在意——
头顶传来松口气的声音,原是簌棠正盯着他看,幽幽吐出几个字,“还能说话,还好。”
浮桑:……
但下一瞬,汹涌的灵力尽数向他体内而来。
那股灵力极肆意霸道,如不灭之火,让他甚至怀疑她的灵力是不是取之不竭,好像根本不带心疼的。
“你清醒了?有哪里疼吗,要和我说哦。”
她放轻了声音,像哄小孩子。
她常用这样的口吻与九耳犬说话,但浮桑也不喜欢,“我没事——”
“阿浮。”许是他的声音太微弱,她没太听清,于是打断了他。
浅淡天色里,晖光落入寝殿中,这里重新亮堂了起来。
或许才经历了弥久黑暗,浮桑仰头,怔然着,发觉她的瞳孔并不是全然的黑,在昼光下,澄澈得如浸在水中的琥珀玉。
灼灼红裙,如她这个人一样热情,她的唇紊动,轻声对他道:“……你不要忍着痛,不要有事,好不好?”
猫最擅长的就是忍痛,簌棠心知。
“……”果然,浮桑没有说话。
他仍在感受着身上的痛,阵法中的灵刃,先前一道道割开了躯体。
此刻阵法解开,便不再那样难忍,只有细密的疼痛,告诉他先前发生了什么。
——是簌棠布下的囚笼,令他受伤。
簌棠此刻倒是心里在说话,她正对着系统道:“看见没,不愧是我,太懂猫猫了。驯服值又升了!”
只是她的声音,到底有一点不可名状的颤。
不如她话说的风轻云淡。
系统感觉到了簌棠内心泛起的极大涟漪,她其实是害怕白猫出事的,这种感情极强烈,甚至让系统有些不理解。
“宿主……”不是更喜欢九耳犬吗?
系统还没问出口,门外传来轻微动静。
簌棠一下察觉,倏然转过身,面色沉了下来。
来人是黎珩。
风褚的通传声才响起,高大的一身玄衣已跨进了门槛,遮挡阳光的那一瞬,簌棠看他神色毫无波澜,玄衣漆漆,犹如鬼魅。
她没说话,黎珩于是也没说话。
空气里弥漫的是浓烈的血腥味,又不似寻常血气。黎珩轻嗅着,察觉到血气中还有一丝淡淡的,难以言喻的香。
没有兽族的血会带香气,白猫果然有异。
他向簌棠怀里的白猫看去,余光一瞥,却忽地僵住。
簌棠身后,被灵力摧毁的锁灵笼格外瞩目,黎珩的声音有了一丝不可置信,“你为了这只猫,将锁灵笼毁了?”
锁灵笼是原身的至宝。
白猫攻击魔心殿那日,簌棠曾让风褚将它拿出来,却没有用上。
之后,风褚发觉白猫跟着簌棠一起入阵跑了,忧心它还会卷土重来,便没有收回宝阁,而是放在了簌棠的寝殿。
黎珩也是利用了这点,加之簌棠寝殿中千年前设下的阵法,重伤了浮桑。
“大祭司。”簌棠没有回答黎珩的问题,而是骤然冷下声,盯着他,“你当真好大的胆子,是忘了我上回说的话,是么?”
恣意明艳的尊主,没说话时还显得平静。
但声音才扬高一点,连怒喝都算不上,上位者的威严却瞬然显现出来,叫人脊骨微麻。
与先前轻声细语的模样差太多,连躺在她怀里的浮桑也微怔了一下。
黎珩也沉默一瞬,声音放低了些,“簌棠,你与兽族一向不和。如今魔兽两族势不两立,锁灵笼是降伏魔兽的至宝,你将它毁去,恐是忧患……”
他的理由冠冕堂皇。
可簌棠十分清楚原身的实力,更何况兽族群龙无首,一直被仙魔二界甚至人界打压。
原书中,原身的死因也是众叛亲离,被仙界联合其他势力一同逼死,兽族是因,但也仅是那场战役中极小的推力。
忧患或许有,但比不得他之后对她的一剑穿心,临阵倒戈。
她极轻地笑了一声。
“你枉顾本尊命令,擅闯本尊寝殿,对本尊的魔兽下手,难道还有比你更大的忧患吗?”
黎珩的声音戛然停顿。
他盯着簌棠看,如墨眼瞳起了涟漪,好似不太相信,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先前,在你的祭司宫前,本尊便与你说过不要动它。”她的确没有了先前的客气,话语比以往都犀利。
她与他对视着,让他看清了她眼底的冷意,“之后,本尊又告知过你将要养它。你是听不懂,还是装不懂?”
簌棠是真的生气了。
不单单是因为系统说过她和白猫绑定了,也不是因为相处一段时日后,的确对白猫有了点感情。
而是,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了——黎珩这样做,分明是在给她下马威,挑战她作为魔尊的权威。
他对她起了疑,也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不听她的命令,不在意她说的话,以朋友的身份做着逾矩的事。
属下们都知道他是她的亲信,正因如此,之后的那场血战里,魔心殿的大门才那样轻而易举地向他打开。
可簌棠真的想不明白,原身为何那么相信他。
她所感知到的原身情绪里,原身甚至将他当作生死至交。
——可是,这和融合的记忆根本不一样,黎珩长居魔心殿外,除却战场上彼此的极少交谈,平日里,原身和他几乎没有交集可言。
难道还有什么隐情在么?
棠:可恶,砍我猫还跟我谈交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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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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