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又宁因应激痼疾复发,真气逆流,身如受针砭刺骨之刑,无力动弹,一直躺在熙宁院卧房,茶饭不思。
他虽不知也不愿打听谢昙和冷翠阁那边的动静,耐不住除了贴身侍候的连召,廊下偶有碎嘴的洒扫仆役闲扯,倒教他在卧房窗下多多少少听了些去。
冷翠阁忙活了一夜一昼。
白亦清的胸痹之症拖了这么些年岁,又是凡人之躯,早就强弩之末,是故才会三步一喘,五步喧痛,若不是谢昙当初将他接回府温养了这么些日子,怕早已一命呜呼,命归西天。
此次便骤发的十分厉害。
冷翠阁彻夜通明,一拨拨药医进进出出,流水般的方子开出去,流水般的药碗又端进来,好歹保住了白亦清的性命。
这一夜一昼,冷翠阁内次次动静不小,折腾的不行,却次次决策飞快,处置妥帖,显而易见——处处未提谢昙,却处处都有谢昙。
安又宁辗转反侧的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听廊下那两个仆役聒噪,心中一阵阵发苦。
这种难以名状的难受滋味,直到再次掌灯,谢昙于子初时分来到熙宁院才告罄。
安又宁高兴的拥衣而坐,起身靠在床头,不可置信的看着步入内室的谢昙,忍着身上真气倒行逆施的绵密之痛,弯着眼睛喊了一声:“阿昙!”
谢昙微微俯首掀帘而入,他还穿着昨日的那身井石青的家常直缀,显然是这般长时间都没来得及回栖梧堂换上一件。
谢昙看向床上的安又宁,脚步顿了一下,才缓缓踱步上前,伸出黑色手衣的大手,摸了摸他的头:“可好些了?”
安又宁弯着眼睛,从衾被下伸出双手,覆在谢昙放在他头上的大手上,软软道:“好多了……可是阿昙,我身上还是难受。”
谢昙的眼神就被安又宁左手包扎的三指绷带引了过去,他默了片刻,问安又宁道:“手指可换过了药?”
安又宁老老实实的回答:“换过了!”
谢昙坐了下来。
谢昙明月清风的坐在床沿,伸手将安又宁抱进怀中,轻抚向安又宁松散长发下单薄的脊背,一节一节,如之前安抚一般耐心按着,良久,未吭一声。
安又宁环着谢昙的腰,也没有说话。
一时之间,二人之间仿若约定,皆绝口未提昨日之事。
谢昙宽肩窄腰,他的直缀腰间用玉点珊瑚双鹤腰结束着,其下垂着挂佩长络,安又宁伸出完好的右手手指,忍不住将那垂络反复缠绕向指尖,半晌,却突然问了一句:“我听左昊大人说你在前线受伤了,有没有好好寻医呀?”
他将脸颊贴上谢昙宽阔的胸膛,闷闷道:“阿昙你可不能置之不理,到时留下暗疾……”
也许二人间难得温存的气氛太佳,谢昙闻言,竟微微轻笑了一声。
“左昊惯会小题大做,”谢昙道,“他的话你听过就算。”
安又宁“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谢昙斟酌着,却由此主动提及了前线之事:“现下正魔两道要议和,还没分出章程,你近段时间也要乖一点,莫要出院。”
安又宁闷闷的“嗯”了一声。
谢昙顿了一顿,沉吟片刻,才终于提及了此次战争的焦点——紫光阁。
开口却不是胶着的战况,而是柔软的少时记忆。
“紫光阁已成废墟……你少时惯爱玩的偏庭秋千没保下来,”谢昙声音低沉道,“我记得你还喜欢秋千架旁的山茶花……”
安又宁终于有了不一样的反应,谢昙话还未完,他便从谢昙怀中抬起头来,眼神似乎在骤然间便焕发神采,亮晶晶的看过来。
带着那么点不可置信的希冀与期待。
不知是否被这眼神刺痛,谢昙下眼睑竟幅度极微小的抽动了一下,可安又宁还未看清,谢昙便伸出大手,捂住了他的眼睛,继而将他脑袋重新按回了怀里。
安又宁埋在谢昙胸膛,眼露迷惑,片刻,头顶谢昙沉冷无波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等来年开春……”谢昙顿了一下,道,“你若喜欢,就在熙宁院也种上一棵罢。”
时隔日久,谢昙竟破天荒的的关心起他的喜好来。
安又宁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与谢昙相处多年,谢昙难得有这般温柔触动的时刻,谢昙向来是镇定的,冷静的,不动声色的。
他忍不住拽紧了谢昙腰侧襟摆,欲言又止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带着点被撞乱头脑的不可置信道:“阿昙,你,你怎突然说起这个?”
谢昙却波澜不惊:“你少时住在家中,我在前线看到便想起了。”
安又宁霎时就心满意足的笑了。
——谢昙怎么可能没有一丁点儿喜欢自己呢?
安又宁心口温温热热的想,之前所有的事,定是自己想差了。
安又宁决定原谅谢昙。
可这份欢喜却还没持续几息,谢昙安抚他脊骨的手指却突然停顿下来,片刻,平淡至极的开口,轻轻的说了一句话。
那嗓音一如既往的沉冷,如冷玉相碰,如湖石沉涌,带着不动声色又令人无法违抗的命令。
安又宁登时眼睛大睁,下意识从谢昙怀中直起了身,他没听懂般,口中呐言:“什、什么?”
谢昙看向怀中之人,眉头却未皱一下,面色无波的再次重复道:“又宁,小白需要你的心。”
一字一句,清晰至极。
安又宁彻底愣住了。
谢昙注视着他,良久,亦未再开口一言。
安又宁终于耳朵嗡鸣着,浑身战栗着,不可置信的,长久的从恍惚中回过了神。
他突然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谢昙为什么突然提及紫光阁的秋千花架以及山茶花了。
安又宁怔怔的看着谢昙,突然道:“我不要秋千花架了,也不种山茶树了,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不取我的心?”
谢昙沉默的看着安又宁,一言未发。
安又宁霎时便慌了——谢昙是来真的!
他登时便有些崩溃了,眼泪大颗大颗的滴落,控制不住的捂向自己的耳朵,强忍着快要崩溃下的歇斯底里,小声祈求道:“如果这就是代价,我不要了!阿昙,我不要秋千花架和山茶树了好不好?我不要了、不要了……”
他泪眼模糊,眼前的人却丝毫没有动容,安又宁终于再抑制不住,喊道:“不行,我不同意!我不要给他我的心,我不要!我不要!”
安又宁说着竟罕见的开始踢打谢昙,赶谢昙出屋:“你走,你走!你什么都没说过,我也什么都没有听见!阿昙,你走,你走啊……”
看着安又宁的崩溃,谢昙任由他发泄般踢打着自己,良久,安又宁哭的直抽气,力气耗尽后,谢昙才终于有了动作。
他伸出强有力的双手,握住了安又宁捂着耳朵的双腕,道:“冷静了吗?”
安又宁抽泣着抬目,就听谢昙道:“你知晓,小白患有胸痹,我一直在找合适的心。”
谢昙定定的看向安又宁,毋庸置疑道:“如今找到了。”
安又宁顿时萌生沦为猎物的恐惧,他忍不住震颤,却仍咬着牙坚持拒绝道:“我不愿意!”
他的眼泪将脸颊沾染,湿的一塌糊涂:“阿昙,我就只有一颗心啊,不能给别人。”
谢昙垂目看了安又宁一眼,不为所动,反放开了安又宁的双腕,面向外,轻轻拍了两下掌。
在安又宁的低声抽泣中,卧房屋门吱呀一声打开,防风托着一个玄纹秘盒走了进来。
防风在二人跟前站定,打开了盒子。
谢昙伸手将身子一耸一耸,仍不断抽噎的安又宁的脸颊捧过去,安又宁便看到了盒子内那颗机巧繁复的玄金之心。
安又宁傻在原地。
耳边再次响起谢昙的嗓音,简短有力:“这是玄金打造的机巧之心,给你。”
安又宁整个人惊呆住了,脱口而出:“为什么不换给白亦清?”
语毕,室内却只是沉默。
稍倾,谢昙才再次开口道:“他体弱,承受不住。”
安又宁真的崩溃了,一把打开了谢昙捧着自己脸的手:“阿昙,难道我就承受的住吗?!”
谢昙看了一眼自己被拍开的手心,嗓音仍沉着冷静:“你的自愈能力。”
安又宁闻言愣住:“什么?”
谢昙道:“又宁,你有不同寻常的自愈能力。”
也就是说,就是因为他自愈能力强,所以才要剜他的心给白亦清,就是因为他自愈能力强,所以他就活该装上一颗冰冷的毫无人气的假心!
安又宁牙齿打颤,心惊胆裂,霎时便下意识逃向床榻深处,崩溃大喊:“不行!我不愿意!我不要!我不要!”
谢昙却一把抓住了他白皙纤细的脚腕,拉了回来。
黑色手衣扑在白皙细腻的脚踝肌肤上,像被黑色锁链桎梏难逃的蝶,只剩安又宁绝望的喊叫。
安又宁剧烈的挣扎起来。
谢昙却一腿将他双腿压住,一手将他双腕紧紧握住,反剪到头顶,将安又宁整个人牢牢的推压禁锢在床头帷架上,看着他惊吓不已的泪脸,皱着眉头道:“又宁,别闹。”
安又宁是真的害怕了,他从未被谢昙这样武力压制对待过,他的反抗竟如飞蛾扑火一般无用,一股胆怯油然而生,他抱着微渺的希冀泣不成声的劝谢昙道:“阿昙,我没有闹,你知道的,我一直都很乖的,你说过的话我从来都是奉为圭臬……就这一次,就这一次听我的好不好,我真的只想要自己的心,我不愿意,我不愿意啊阿昙……”
谢昙却未理安又宁的哀求,转头眼神示意防风上前。
防风看着眼前情形,微微犹豫了一下,却霎时就被谢昙捕捉,谢昙一个眼风扫过来,防风就立时强压下心中惊颤,头皮发麻的上前,取出了玄金之心。
眼看着那个机巧打造的冰冷假心一步步靠近,安又宁终于忍不住心底莫大的恐惧,瞋目切齿,状若癫狂的失声威胁道:“你若取走我的心,我就再也不喜欢你了!”
谢昙手下一顿,目光重新缓缓注视过来。
“我说我不喜欢你了,”安又宁同样注视向他,眼眶中眼泪不停的打着转,眼神委屈恐惧又癫狂不已,“我再也不喜欢你了谢昙!”
宁子:难到我就能承受住剜心吗?
谢昙:你自愈能力强。
宁子:所以我就活该呗?谢昙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讲什么?你37度的体温怎么能讲出如此冰冷的话!
--------
祝大家元宵节快乐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025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