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曾经说过许多遍。
熟稔又亲切。
心口没来由地泛起一阵涩痛来。
云摇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早恢复进来前那副臊眉耷眼的懒怠神态:“提前说好,我今不比昔,指望我不如指望慕寒渊。若是历练队伍出了什么岔子,别来找我。”
“有小师叔保驾护航,总比旁人放心。”陈青木也回来那副老好人模样。
他斟酌了下,开口问道:“小师叔出关后,与寒渊师弟相处得如何?”
云摇没答,只问了句:“怎么。”
“小女见雪,小师叔应该是在殿外见过,这次寒渊带队历练,她定是要陪着同去的,这孩子自小便如此,心思重,连我都看不全透,”陈青木眉眼间难得多了些慈父忧虑,“我是想,若有机会,小师叔能否问明寒渊对见雪的心思,我也好早作打算?”
云摇表情古怪起来:“你不会是想我撮合他们吧?”
陈青木忙道:“小辈之间的儿女婚事自然不敢劳烦小师叔费心,只是问一句,毕竟寒渊师弟无父无母,小师叔于他既是师尊,亦是长辈……”
老头子那些叨叨,云摇是听得左耳进右耳出。
大概是因着太心虚,快虚成空心的了,话都在脑子里盛不住——
要是叫老头子知道原主对慕寒渊做的那些好事,一句监守自盗是不够骂了,怎么也得是个“罔顾人伦”“畜生之举”?
师徒之契这事,还是得换个人问。
陈青木叨叨完,一抬头,就见云摇一副魂在天外的模样:“小师叔?”
“…哦,”云摇回神,“这我恐怕问不了,慕寒渊未必听我的。”
陈青木一怔:“不该啊。当年您闭关前……”
心虚下,云摇没听着后半句,自顾接话:“今日殿内你也见了,褚天辰等人试探要断师徒之义,他并无态度。”
陈青木知她意思:“毕竟时隔已久,他被小师叔您带回门内的时候,尚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如今三百年已过,您忽然出关,他许是要适应下的。”
“你也知是三百年不见,纵有几天师徒情分,早磨没了。”
陈青木还想说什么。
云摇却听不得念叨,起身来:“放心吧,只要他一日还是我徒弟,我总会尽尽师父本分。但有那个雷斫之刑……慕寒渊若无意见雪,你以后也不要惦记了。为人师尊,我便是对他没什么情分,也不会送他去受那等妄罪。”
“是,是,那便有劳小师叔。”
云摇端着架子往外走,临门想起来。
红衣少女茫然回眸:“这一趟,什么时候出发来着?”
——
“两日后,卯时。”
明德殿正殿内,慕寒渊扶袍起身:“我便在此等各位长老点派的弟子下山。”
长老们也纷纷跟起,纵使是对掌门横眉冷目的那几位长老,此刻面上慕寒渊,也是神色带笑,言行谦和。
“这趟下山,又要辛苦寒渊尊了。”
“哈哈这几年的宗门历练尽数是寒渊带队,为我仙门表率,他都习惯了罢。”
“……”
多是些听了不知多少年的恭维夸赞,慕寒渊却不见不耐,亦无得色。
他仍是如常,即便目盲阖眸,守礼仪态也俱挑不出一丝瑕疵,温谦平和地与众长老相辞。
慕寒渊侧身,向殿外走去。
“……明月之姿啊。”
“有子如此,我乾门当兴。”
“若非恐与将来他继任乾元道子之位相冲,以他资历与修为进境,早该授长老了。”
“哼,说到道子继任,也不知掌门这次又想将那有名无实的师徒关系拖延多久?”
“小师叔祖这是平白误他前程——”
殿内话声一顿。
只因原本该跨出殿门的人,轻裘缓带,忽停了下来。
众人疑目,下意识消了声。
褚天辰为首先开口:“寒渊尊,可还有什么事忘了提及?”
“有。”
殿门前,日光正盛。
慕寒渊睁开眸子,眼前仍只有模糊混沌的一片,给旁人早该躁然,但他不紧不迫,听声只觉清静随和。
“一言以告诸位长老,明我心志。”
那人扶殿门,掀宽袍,抬靴跨过。
身影如雾散云消。
“若无吾师,今日乾坤之内,早无乾门;乾门之下,亦无吾身。”
——
风消云散。
下一刻,慕寒渊身影便出现他自己的洞府中。
只是不同于在明德殿的风轻云淡,甫一显身,慕寒渊便踉跄了下,扶着墙壁,他才缓缓屈膝伏身,就地行坐运息。
而于他眼眸深处,隐有灼灼如焰的血红将烧破他眼底暗灰色的沉翳,却又在数次挣扎欲出之中,被他一次次调息强压下去。
血色溢出薄唇。
直至山门外天色暗又复明,一夜悄然逝去。
慕寒渊再次睁开眼时,眸底仍是那片不能视物的虚焦,而那抹无以复加的银灰质色中,最后一丝猩红血芒,带着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魔蛊之音,遁入虚灭——
【这是你的宿命,你逃不过!】
“……”
洞府内死寂良久。
须臾后,慕寒渊缓缓起身,束冠正袍,看不见的眼眸里清冷平寂。
“宿命非我。”
-
在藏龙山一行前夜,云摇第一次踏进了她独苗乖徒的洞府——
同在山门内,离她独居的天悬峰相去不远。
一座独山,独峰,独门独院。
能有这么大手笔的,自然不是穷得快要组织弟子下山化缘的乾门——而是众仙盟。
云摇听说这是慕寒渊获封尊位,也即得到道子继任人身份那年,众仙盟专门遣豢养仙兽驮负而来的“云上仙山”。
“境随心动,不愧是云上仙山。”
云摇一边踏上临近山巅的最后一段小路,一边欣赏着这山间风景。
“师尊既喜欢,明日行前,弟子为师尊移府。”
“可别,”一听慕寒渊应得轻巧,像随手送个摆件,云摇慌忙拒绝,“刚出关就占了乖徒洞府,那岂不是要叫人骂个遗臭万年。”
“……”慕寒渊微怔,缓袍回身,“乖徒?”
云摇懵了下。
怎么一着急,还把心底玩笑称呼给顺出来了。
“额,你是不是不喜欢这种称呼?”
“随师尊喜欢,弟子不在意。”
好在这点小事,在这位仙门明月的心上大概是不值一挂,那点怔忪情绪很快便随他睫羽垂低,从那张谪仙似的面庞间扫落淡去。
两人行至峰顶。
幻象结界褪去后,云摇被慕寒渊洞府外真正景色弄得一怔——漫过整个山巅,掩映洞府,是如树上结云、雪覆春山似的奇景。
“这些是……树?”走到树下的云摇伸手,撷下一枝开满了“雪”的短枝。
慕寒渊刚掀起的长睫微顿,慢慢垂落下去。
“…是四月雪。”
“什么?”云摇正见猎心喜,晃了晃花枝,见雪色簌簌落下,入春草而缀如繁花。
“此树名,四月雪。”慕寒渊声轻而哑。
丝微天光入眸,他循迹望向身侧。
身侧轮廓模糊。
“这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不过没想到,你这样的脾气,竟然还能有什么东西让你这么执念?”
红衣女子笑得没心没肺。
“不过你和它,一个天山雪,一个四月雪,同性相合,般配得很。”
“……”
慕寒渊从来七情不显,时时温良恭谦,克己复礼。
这是他百年来第二次起了情绪,即便她是师尊,是长,是当敬,他也不想答她。
因为她忘得太轻易。即便他已提醒过她。
——
三百年前。
魔域,断天渊旁,四月雪下。
女子一身红衣,黑靴束带,不知多少处凌冽见血。明日朝阳起又是九死一生,她却浑不在意,明眸如辰。
醉里含笑望身前跪地如剑的少年,红衣轻动。
她一指身侧断崖。
[那你便姓慕吧,慕寒渊。]
彼时风过花落,覆她满肩如雪。
心旌摇摇不可掇。
……
师徒之契。
自契成那夜,慕寒渊便奉她为长、为尊,敬若心中神明,至深至切,从未想过断绝。
——
参观罢了乖徒的洞府,云摇也想起了此行目的。
“这趟赴藏龙山,路上,把这个戴上。”云摇手腕翻起,一条带着法器宝光的银白绸带便出现在她掌心。
“谢师尊赐。”
慕寒渊抬手,等云摇将凉冰冰的绸带放入他掌心,他微微偏额,似乎有些不解。
“是我在乾坤袋里翻到的,炼制了一夜,应该是合用的。在你双目复原前,虽不明晰,但能不触而感知轮廓。”
不知道是不是云摇错觉,慕寒渊那双冰似的眸子里,雪意都好像微微融了些。睫羽下一点浅色小痣,像是点描了身后千山落日,在苍苍晚色间微微熠烁。
他像是有点开心。
“谢过师尊。”
“……”
于是云摇没说另一个原因。
有些人自是修真界的天上明月,仙门弟子皆知明月不可掇,但既入凡尘,普通人不知道要祸害多少。
还是提前遮一遮才好。
——
如果知道在几天后的夜里,这玩意就会缠着慕寒渊的手腕,把人绑在她的榻上,那云摇现在绝对宁可吃了它。
白慕寒渊(男主)是“宿命非我”
黑慕寒渊(反派)是“我既宿命”
这一点是两人各自走向结局截然不同的主要原因。
ps:小标题“曾见桃花照玉鞍”出自骆宾王“柳叶开银镝,桃花照玉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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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曾见桃花照玉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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