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翠屏山后续发生了什么事情,京墨一无所知,一直到带着许鹿竹回家,手术箱被许老开启那一刻,犹如坠入深渊。
一盆血水接着一盆血水被端出房外,厨房里许奶奶一边擦着泪水一边烧着热水。
房间里亮起的烛火。
熄灭。
半宿过去,天空朦朦亮,房间里血腥味散去,窗户外的光透过帘子将屋内照亮。
许老做完手术之后,宣判保住生命的那一刻,他才真真正正回过神,才算是活了过来。
也是经过半宿的抢救,许爷爷这才勉勉强强保住了许鹿竹的命。
至始至终未瞧过一眼京墨,更未与他说过一句话。
床上孙女平静的躺在那,平静得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许老捻好被子,透过窗户看着跪在院子里的京墨,知道他也是跟着忙活了一整晚,如今正跪在院子里赎罪。
许奶奶将药端到桌面上,见许老转身要走,手快的将他给拦了下来。
她小声又严肃的说道,另一只手还放在他的背后,给他顺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出去想干嘛,本来京墨就很难受了,你也别在去添油加醋了,我们难受,京墨也不比我们少。”
许爷爷也知道,但大抵是抵不过心中的情绪,压制不住,也不想压制,“那我心中的怒火无处可消,鹿竹满身是血出现在我眼前时,这惨样,那十二年前的一幕又重现在我脑海中。”
厉声厉气,他嘴里喘着粗气,胸口起伏剧烈,过于气愤使他手微微颤抖,无力握拳。“接下来我做的任何决定,你别管,你反对也没有用。”
许奶奶看着他微微扬起的下巴,那胡须快要瞪到眼睛上面了,带着怒意的瞥了他一眼,才缓平情绪询问,“那南栀和羽涅呢,昨晚上你不让两人进家门看望,如今也该给他们报一个好消息了。”
“我知道。”
等到两位老人出来时,许奶奶示意了他一眼,京墨这才酿酿跄跄的跑进房中,看着她苍白的脸庞,京墨眼中早已经干涸的泪水融化,止不住的落下,豆大的泪珠滴滴落在许鹿竹的被子上,手上。
一连好几天过去,京墨都守在许鹿竹床边,至于案件的事情,州南栀和羽涅也早已经解决了。
羽涅站在院子里等待,看到许奶奶出来,移动步伐到他的面前,“许奶奶,如何?还是不肯让我们进去嘛?”
“这小子倔强,你们每天也跑衙门又跑这里的,也是辛苦,鹿竹这里有我们呢。”
州南栀看向许奶奶,拉起她的手,拍了拍手背无声安慰。默了,缓缓启唇,“许爷爷给她看过生命线的,很长的,这一关肯定能挺过去。”
羽涅将京墨的拒绝放之脑后,朝着许奶奶微微一鞠躬,便往屋内走进去了,径直推开了房门,看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许鹿竹,平静得犹如一滩死水,心里面发紧。
州南栀拉住许奶奶,“没事的,羽涅有分寸的。”
房间内安静半响,羽涅站在身后许久。
京墨缓缓突出一个字,“滚。”没有回头看羽涅一眼。
声响过后,羽涅顺势坐在了一张空凳子上,一言不发。
京墨闭了闭眼,喉结上下滑动,“我在想,这桃幽县,是你故意来的吧,什么偶然间误入,都他妈是借口。”
他的语气平静,与躺在床上的许鹿竹如出一辙,最后一句骂人的话语也是平静得无一丝起伏,肯定的询问,似乎也不关注羽涅的答案。
“我是为了五石散的事情。”
五石散,又是这五石散。
十二年前,许州两家顶着两个大帽子,被灭了九族。
“所以呢?如今是想要找到我们,又要给我们扣上第三顶帽子,还是说,当年的余孽活了下来,如今你是要捉拿我们回去向圣上邀功。”
羽涅没有回答,唇角抿成一条直线,面具之下的神情无人知晓。
京墨捏紧了双手,继续说道,“我当日答应你,与你一同回京城,也说过了无论何事都要将许鹿竹排外,可如今呢,羽涅,哦,不对,应当是靖王殿下,是不是一定要我们全员参与。”
“靖王殿下,你让我怀疑,这五石散的背后谋划者,实则是你吧!”
他说了许久,羽涅这才回答,回答了两个字,“不是。”视线落在许鹿竹的脸上,他伸手将面具摘了下来,紧抿的双唇上是高挺的鼻梁,京墨回头看着他,冷漠的脸庞线条流畅,未显露出任何神情,却依旧掩盖不住与生俱来的显贵之气,睥睨众生的眼神无意间显露。
“我的确是因为五石散的事情而来,我也相信当年的事情或许有冤情。所以我便千里迢迢冒着危险赶来,事实证明,我好像也对了,你不也坚持当年那件事存在冤情嘛。”他眉峰微挑,冷淡的神情有些许柔和,“我不知道你的身世背景,但你也算是与许家,州家非亲非故,却也以身作险守护着他们,莫非,还真的是为了许家女婿的身份而努力。”
京墨掀起眼皮,从头到尾扫视他,似是要将他给看透,“靖王殿下,我是询问你真正的目的?是想让我们帮助你什么?”
“第一,平反冤情,消灭五石散。第二,魏将军和周丞相不就是当年平定许州两家的大功臣嘛?你既相信许家、州家是被冤枉的,那这两人,不就是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嘛。”
京墨轻呵一声,原来这才是他的目的,左不过是借他的手以及当年的事情,去扳倒魏将军和周丞相。
如今皇帝年老,继位之事也渐渐从枝桠长成了小树苗。
魏将军和周丞相似乎是豫王殿下的人。
而靖王殿下和豫王殿下便是帝位的继位人选。
“许州两家的冤情,难道就不想查清事情真相嘛,将这抹黑的一撇从史书上擦掉。”
京墨冷笑,桃花眼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丝毫不避讳的回答,真诚得光洁无暇,“想,确实想,日思夜想,小人斗胆敢问靖王殿下,在第二个案件时,你一个人去客栈搜查线索,有何收获吗?”
两人心照不宣,羽涅很快反应过来,老实回答,“有线索,是来往的信封,一封是死掉的那两个西疆人和京城来往的信,另一封是王逍和欧阳府的来往信。”
王逍,死掉的那个京城人。
欧阳府?京城中姓欧阳的官员不少。
“那为何要私藏?”
“因为这并不影响案件的真相,同时也不会把你们给牵扯进来,这不正如你所想,不让许姑娘和州姑娘参与。”
京墨也没有想到,在这点上自己竟然被摆了一道。
“可是,从苏大人来的那一刻,知州大人在谋划拉我入局那一刻,就预示着我必须被牵扯进来,也预示着许州两家也务必被牵扯进来,是不是?不过他们为何好端端的拉我入局,我想,也是与靖王殿下有关。”
他将手中的扇子打开又合上,“是的。”冷漠至极的脸上不见愧疚。
听到答案的京墨忍不住拍手叫好,自嘲了起来,“真的是好大的一场局,好大的棋盘,我竟然期待与靖王殿下下一次围棋。”
“靖王殿下好一番心思,费劲了力气拉拢我,不知道的,还以为靖王殿下心悦于我,要将我留在你的身边。”
“心悦你怕是绝对不可能。”羽涅也不想在打哑谜,直接道出了真相,“因为知州大人察觉到你背后有一股势力,或许对我们消灭这五石散也有一定的帮助。”
“所以,终究是需要助你一臂之力,登上那皇位是吗?”
如若这五石散真的被消灭了,那么就会是大功一件。
“我消灭五石散的最终目的是为了老百姓,这种毒药本就不该存于这世界上。”
“可是我并不想,我并不希望许家再被辜负一次。”
羽涅坐在他对面,良久,起身,掀起了衣角,直接跪了下去,咚的一声响彻整个室内。
“十二年前,许州两家奉命去围缴谋反的魏将军和周丞相。然而却因为当时的主帅郎溪大将军呈上一封密信,信上是许州两家私制五石散并且密谋造反的证据,周丞相和魏将军将计就计,将造反的许州两家来了个瓮中捉鳖。”羽涅将当年之事说了个大概。
京墨不语,这确实是当年耳闻于大街小巷的故事。
羽涅继续说道,“当时朗溪大将军的信封加上柳丞相的证据,甚至于,在许州两家搜罗出私制五石散的证据,父皇不能不相信。”
柳丞相,那可是许老的得意门生,如今朝廷的重臣。
沉默了一会儿,京墨启唇,“靖王殿下说的话,是如今记载在册的。”他低头看着一直昏迷的许鹿竹,脸色苍白毫无一丝血丝,全靠一口气再吊着自己的命。“奉命去捉拿反贼,反被满门抄斩,皇帝果然是明君。”
话语里,皆是对皇帝的不敬,羽涅也未放在心上,反而继续说道,“当年逼宫之日,号称你们许家的人逼着我和辰王自杀,是余丞相,使用计策才救活了其中一个人,那便是我,却让父皇从此失去了一个儿子,让父皇如何不恨。”
“所以我们躲了起来。”京墨掀起眼皮,直视羽涅,“如今,要杀要剐,任靖王殿下处置。”
羽涅长叹,再次表明自己的决心,是无司马昭之心的,“我说过了,我觉得当年之事有蹊跷,在之后,我私下里一直再找郎溪大将军的下落,也一直再暗中查魏将军和周丞相,势必要将当年的真相给找出来。”
“我都尚且如此,难道你们希望许州两家造反的事情一直被记载,流传千代万代吗?”
京墨抬眼,他竟然想不到羽涅的话不是说说而已。
羽涅又道,“那两封信都是有关于五石散的,信中的内容提到了豫王,若是递交上去,就会一层层的反馈上去 ,因为是豫王,大家都不敢轻举妄动,等到了大理寺,恐怕早已经传入了豫王耳中,那下场只有一个,就是会被掩盖,亦或是找人顶罪。”
靖王殿下是全程说开了,京墨脑中的某条线索此刻连上了一条。
西疆,他知晓豫王的母妃便是来自西疆,难不成!话到嘴边,京墨却不敢说。
两人谈话太过于沉溺其中,门外,州南栀悄无声息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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