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高特也习惯了她的自闭，转身走了。
他编辑了一条发给BOSS的邮件，想了想，在邮件中单独拿出一节讲波本的事情。
——现在看来波本是无意间来到研究所，但以后能不能放任他继续接触阿帕莉缇芙，这件事还是让BOSS决定吧。
阿里高特这样想。
阿里高特惦记的波本正在远程监听一段对话。
不是阿里高特和阿茉季的对话。
而是由他的上司、明面上只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管理官、实际上却是公安零组幕后理事官的黑田兵卫发起的手机通话。
黑田兵卫说：“百崎，你暗中采集了阿茉季斯特的生物学样本。”
百崎哲矢也正在行车路途中。
他看向车窗外，高架桥上汽车尾灯连坠成一条长龙，灯光闪耀地映进他的眼睛里。
他的声音十分稳定，平稳地回答：“没错。我想验证她的身世。”
“怎么验证？”
“DNA鉴定。”
“跟谁比对？”
“福莱已去世太久，维丝塔也尸骨无存。但十年前那起案件，警方应该采集过维丝塔在其他场所的生物学样本，与现场遗留的生物学痕迹比对，确认她的身份吧？我想查找当时的档案，应该有留存相关证据。”
黑田在另一边叹息。
“百崎，你没有说实话。”他说。
百崎默然。
“你采集的生物学样本，是唾液吧。仅仅为了亲子鉴定，有很多更不容易惊动本人的办法，为什么选择唾液这么不方便的样本？”
百崎延续着沉默。
“需要用到唾液的检测，你在怀疑什么？”黑田兵卫质问。
“真可怕啊。”百崎终于开口，“明明当时周围没有任何人，除了昏睡中的那孩子，只有我自己在——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呢？公安真是神出鬼没、防不胜防啊。”
黑田兵卫没有对百崎看破了自己的公安身份发表任何看法。
事已至此，无法再隐瞒下去了。百崎叹息着说：“诚如您所言，我想做的是端粒检测。”
“端粒检测？”黑田兵卫重复了一遍。
“是的。”百崎解说，“以端粒长度测定老化程度，是确定生物学年龄的重要方法。”
“你怀疑阿茉季斯特的年龄？”
“准确的说。”百崎顿了顿，“我怀疑她是维丝塔因为不能接受丈夫和女儿去世而‘孕育’出的克隆人。”
黑田那边没声音了，似乎因为过度震惊。
“克隆体的生命并不是从零开始，他们的生物学年龄延续了被克隆者的年龄。如果阿茉季是克隆人，那么她刚出生的时候，即使看起来只是普通的婴儿，以端粒测定年龄的结果也会是七岁——也就是维丝塔亲生女儿去世时的年纪。我想确认我的猜测是不是真的，端粒检测是最简单的方法。”
黑田兵卫终于回过神，“我不曾听说过维丝塔·格雷西亚还涉足了医学和生物学领域。”
“你不知道她是怎样的人。”百崎哲矢叹息，“那个人是天才，即使在她已故去的今天，她仍然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翘楚，最顶尖的科学家。这样的人甚至会伴生一种神奇的魅力，当你真正与她接触的时候，你会觉得她无所不能，只要她想，便什么都能做到。她如果想转变方向，研究别的什么，也一定能很快有所建树。这种莫名其妙的相信甚至会脱离实际，脱离理性，脱离逻辑，就像仅仅是不讲道理的迷信——却会一次又一次地被经验与事实验证。”
黑田兵卫想，他大概能理解百崎所说的这种感受。
因为他在看着自己那位下属的时候，似乎也有类似的想法——太强了，像是万能的，像是没有什么能难倒他。
所以黑田兵卫没有质疑百崎哲矢突生的漫长感慨。
“福莱·格雷西亚和他的女儿去世于十七年前，阿茉季斯特虽然年龄将将及得上，却不是差很多，也存在遗腹子的可能——你怎么会直接想到克隆人？”
“我见过他们的孩子。”百崎哲矢回答的声音非常轻柔。
*
十七年前的格雷西亚宅，福莱·格雷西亚那双风流多情的紫眸盛满了笑意。
“你来得正好，今天算你有福气，能见到我家可爱的女儿。”
含蓄谦虚的日本人叹气，不知多少次暗自腹诽友人这张嘴——哪天被人套麻袋揍一顿都不奇怪。
有的外国人在日本一开口会让本国人觉得特别奇怪，那一般是文化背景差异或者还不熟悉日语的语境，但百崎非常清楚，福莱的不说人话真就是不说人话，他甚至不是无意识的，不是不知道自己这么说会给人留下怎样的印象，他是明知故犯，一点也不遮掩天生的傲气和棱角，甚至会恶趣味地欣赏别人在被自己的言语惊到时的表情。
百崎哲矢已经摸透了他的路数，所以维持着冷淡无波的模样，内心的吐槽**丝毫没有显露，绝不给友人享受恶趣味的机会。
他就这样绷着脸，见到了友人口中可爱的女儿。
那确实是一个……打扮得像天使一样漂亮的小姑娘。
蜷曲的亚麻色长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大半披散下来，左右有两束编织成精致的三股辫，在脑后扎成花苞状的团子。小姑娘穿着纯白配墨绿色的帝政裙，赤脚坐在游戏毯上，身前摊开的画册画着棣棠色的花束，因为看到爸爸回来，与紫罗兰花海同色的眼瞳顷刻间明亮起来，初雪般的面庞也绽放着亮晶晶的笑意。
像宝石一样明净、璀璨、剔透的小孩子。
所以友人当然得意，毫不掩饰自己的炫耀之心，因为这是他精心抚养的孩子，百崎见过他用研究学术一样认真的表情研究编发技巧，也见过他和女性朋友讨论小女孩的穿搭，兴致盎然不亚于谈论起自己的学术见解和成果。
所以，在看到阿茉季斯特的时候。
他难以避免自己冒出的第一个想法。
他想，要是福莱看到这孩子现在头发都没有好好打理的样子，该多懊恼啊？
“阿茉季斯特……”百崎哲矢晃了下神，从过去的片影中抽离，斟酌着继续说道，“与那个孩子……外貌特征十分相似。”
“福莱和维丝塔的女儿，爱斯特尔·格雷西亚，阿茉季斯特完全就是她有可能的、长大后的样子，甚至让我觉得她们不止是同胞姐妹，而是同一个人。”
爱斯特尔（Estelle）……吗？
另一处车灯汇成的长龙里，金发黑皮青年眼眸闪了闪。
意为星星……原来是叫这个名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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