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谷零沉默。
他其实在想，难怪景光会捡这孩子回家，他感觉自己能够理解幼驯染的心情。
因为这孩子的状态……跟小时候的景光太像了。
在他们刚相识的时候，七岁的诸伏景光，因为亲历了父母的血案现场，躲在衣柜里才逃过一劫，受到极大刺激，不仅轻度失忆，还罹患了失语症，在一段时期里连话都没办法说出口。
直到他们熟悉起来以后，景光才慢慢好起来。
即使是在十二年后的现在，他也常常会做噩梦，仍未完全走出童年那片血色带来的心理阴影。——这件事因为诸伏景光极为克制负面情绪表露的原因，算是遮掩得很好，但降谷零是很清楚的。
而眼前这孩子，景光捡回家的小孩，跟那时候的他太相像了。
无论是不安定感还是彷如失语和失忆的症状，都太像当时的景光了，联想反应之下，简直不难猜测她不久前刚经历过什么。
降谷零想，既然他在看着这孩子时会一下子想起小时候的景光，那景光自己，在看着她的时候，又会想到什么呢？会是怎样的感触？
“你打算怎么办？”
降谷零看向幼驯染。
诸伏景光隔着毛毯轻抚着怀里孩子的脊背，像给猫咪顺毛一样，温柔卸去这孩子身上溢出的戒备。
有些推论应该私下跟幼驯染说，其实不该在她本人面前商量的，但是小孩子此时的状态不太稳定，就像不久前诸伏景光一个不留神差点让她从眼下溜走，就像刚刚他要拿医药箱都让降谷零替他暂时照看一会儿，即便不做任何推理，直觉上都能意识到这孩子现在必须有人在旁边安抚看管，所以此刻他们也只能在当事人面前讨论关于她的事情。
诸伏景光沉吟着。
关于这孩子身上可能发生了什么，他相信幼驯染跟自己一样都已经有了一些猜测，他不想说得太直接，于是含含糊糊道：
“先观察一下有没有人在找这孩子。”
这话一说完，降谷零还没有反应，诸伏景光的衣服又被拉住了。
那小孩再次紧紧拉住他，轻颤着，嘴张了张，最后发出一些颤抖的嗓音，声音非常奇怪，像年久失修的机械强行再次运转而发出的干涩响声，如砂砾翻滚般粗涩，仿佛很久不说话已经忘记了怎样使用声带一样。
她发出一些古怪的声音，然后才慢慢调整，说出两个准确的音节：
“不、行。”
她找回正常的属于小孩子的稚嫩嗓音，声音有点发颤地阻拦他们：
“不要去。”
降谷零眼眸闪了闪。
如果完全失去了记忆，这孩子对警察的抗拒、对不能去寻找线索的判断，是从何而来呢？所以她显然还记得什么。而且，以她这个年龄来说，这种坚定的抗拒和判断，与其说是她自己思考的结果，倒更有可能是其他人灌输给她的意志，那么那个人的身份和意图是……
“为什么这么说呢？”降谷零用柔和的语气问，“家人，或者同伴、朋友，你不想去找他们吗？”
紫罗兰的瞳孔缩了缩，有一个明显的试图躲避的肢体动作，不发一言，但逃避和抗拒的意思已表露无疑。
——她很警惕，她在防备我。
降谷零这样想。
小孩没能成功缩回去的原因是诸伏景光一只手扶住了她的后背。他垂头温和地注视着她，用轻抚脊背的动作引得小孩仰头，对上了他的视线。
“别怕，我们只是想帮助你。你是不是还记得什么？”
诸伏景光问出了降谷零想问的问题。
小孩默然。
她沉默了许久，仿佛陷入对记忆的搜寻，良久后，她才开口，像是在模仿另一个人的语气，以一种迥异于孩童的神态口吻道：
“‘你要跑得远远的，不要找警察，不要去医院。如果遇到了自称认识你或认识爸爸妈妈的人，不要相信他们，想办法逃走，去不会有人知道你的地方。’”
诸伏景光和降谷零一起怔了一下。
这段话，与其说是回答，不如说是曾经某个人对小孩子说过的话，被她一字不差，牢牢记在脑海里，于此刻复述出来。
这种一字不差的复述，甚至显得有些许诡异，因为正常而言，在复述别人对自己说过的话时，至少会下意识地更改主语，而这孩子的表现就像……就像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这段话现在的主语应该是“我”一样。
而且，这个叮嘱的内容……
不能找警察，不能去医院，像是要断绝被嘱托人的求助之路一般。听起来很像什么违法犯罪分子——比如拐骗小孩的家伙掌控洗脑欺骗被拐幼童的把戏。但也有另一种可能……倘若这真的是出于善意的嘱托，会强调不要相信所有可能认识的人，那就说明，嘱托人和被嘱托人的处境已经到了周围所有人都不可信任、全部都是坏人的地步。
若是如此，那很有可能不是什么一两个人违法犯罪的事情，而是隐藏着一个庞大的犯罪团伙。
一对幼驯染都立刻意识到了同样的问题，飞快对视了一眼。
“这是谁告诉你的呢？”诸伏景光继续柔声问道。
降谷零凝神等待答案的时候，也在心里感慨了下。他在感慨景光的亲和力。这孩子明显防备心很重，对他提出的问题全然一副警惕的模样，却仍然会回答景光的问题——也就是温柔的景光有这么高的亲和力啊。
不过，即使这么害怕与警惕，依然努力开口阻拦他和景光去调查相关线索，难道是担心他们遭遇危险？
心里盘旋着这些想法，降谷零也听到了小孩子的回答。
她眼眸空濛，喃喃自语似的，念出一个飘忽的称呼。
“……妈妈。”
喊出这温暖的音节的时候，就好像唤醒了什么一般，像是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一般，湿润的眼泪从紫罗兰色的海洋中流淌而坠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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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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