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情种

月上中天,庄园草丛里的蛐蛐甚至都不出声,身着黑袍的人端着食物顺着阴暗潮湿的台阶来到地牢。

地牢的走廊很长,但不允许点灯。

手里燃着的蜡烛只能照亮几步之内的空间。

他走到最靠里的一间牢房,用钥匙打开了门上沉重的锁。

牢房的地上坐着一位阖眼休息的青年,那正是又被闻晔晾了一天、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宋满。

宋满听到动静,睁开眼见不是闻晔,心里先松了口气。

宋满认得这个人的眉眼,是昨日闻晔安排给自己送饭的那个人。对方弯腰把碗筷放在他跟前时,从窄小袖口里露出的那截左手手腕上是宋满已经见过许多次的兰花印记。

可是不对啊,宋满分明记得那天此人的兰花刺青是在右手上的。

宋满警觉地发问:“你是谁?!”

那人被抓包了也不紧张,直直地对上宋满的目光,眼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

宋满眼看此人颇为努力地挤眉弄眼,依稀觉得这个跳脱的表情十分熟悉。

在他接触过的人里,会做出这个表情的人只有一个!

“公子,”凌霜用只有他们俩能听见的声音说,“您别着急啊,主子已经在想办法救你出去了。”

青年的声音让宋满找回了安全感,他环顾四周确认隔墙无耳,说:“你这个刺青仿得不对,小心被闻晔发现。”

凌霜道:“放心吧,公子。我是故意仿错让你认出我的,一会儿就改掉。”

“来的就只有你一个人吗?”宋满担心地说,“闻晔心眼比针还细,你孤身前来也太冒险了。”

“还有一位,那人的武功和易容功夫远在我之上,公子大可放心,只需保护好自己就行,”凌霜又说,“眼下不宜深聊,我来就是向公子你知会一声。”

“闻晔等着我回去复命,我得先走了。”

宋满其实还想问他闻君照的详细安排,此地是闻晔一手打造的龙潭虎穴,他担心闻君照关心则乱,被闻晔抓住了马脚。

闻晔是个一旦抓住仇敌破绽就要啖肉饮血的狠人,宋满不想闻君照为了救自己出去搭上自身。

然而凌霜说得对,他们聊的时间越久,彼此暴/露的可能就越大。

宋满咽回了操心的话,言简意赅地说了句“好”。

他大口扒拉着饭菜,心想:闻君照是能在绝境中逆转局势的人,他一定能带我出去。

残月逐渐落下,微薄的晨光中跳出一轮红日。

秋意浓厚,空气里裹挟着微凉的潮意,早起出门时管家为闻君照披上了氅衣。

历时将近一个时辰的早朝耗尽了群臣的精神,闻君照随着人群走向光华门时听到好几位大臣说要回府睡个回笼觉。

光华门前相对而立的石狮大张其口,獠牙之间衔着一颗圆珠。

闻君照时常觉得在这场不知结局的权力角逐的空隙里,他们这些看似掌控棋局的人也不过是被命运衔住要害的困兽而已。

成王败寇,谁也不比谁自由。

万幸他的身边还有宋满,这让他觉得一切还不算太糟。

“五弟不是几日前才与本宫说,你对宋满毫无情意吗?怎么转头听到点风声就巴巴地来了?”闻晔假意疑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此情此景下再伪装没一点意思,闻君照敞亮地开口:“要不怎么说太子殿下有双慧眼呢?”

闻晔神色轻松地说:“真没想到啊,五弟和顺嫔一样,都是痴情种。”

听他提到顺嫔,闻君照脸色不变:“皇兄高看我了,我只是个怜香惜玉的风/流种,比不得顺嫔的忠贞不渝。”

闻晔意给面子地笑了笑,抬手说:“五弟,上马车吧。”

闻君照看着眼前的两辆由闻晔安排的马车,他很清楚,闻晔敢在光华门前大大方方地把自己带走,就说明对方依然打定主意让他有去无回。

他才坐进马车,便有人递上一条黑色的缎带:“请惠王殿下自行蒙上眼睛。如果殿下不愿意的话,那就只能让奴才这个粗人代劳了。到时一个失手伤到了殿下,奴才恕不负责。”

“怎么会,本王完全配合。”闻君照接过缎带将眼睛严实地遮挡住,在脑后打了个死结,并向那人展示自己无法解开。

眼前的黑暗让听觉得到了放大,闻君照侧耳听着车轮与地面挤压发出的吱嘎声,知道马车已然行进。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似乎颠簸起来,大约是经过了凹凸不平的泥地,正驶向城郊。

距离目的地更近了,闻君照开始在脑子里演示一会儿要发生的事。

凌霜和云翳扎进庄园后不曾向外界传过消息,想必是庄园里守卫格外森严。

虽说闻君照早已让青竹带着一批人在庄园外围做好了埋伏,可他毕竟不了解庄园的布局,对这招里应外合也只有六七成的把握。

洞若观火固然使人胸有成竹,可随机应变更让人血脉偾张。

闻君照享受这场不知结果的挑战,并且自信能带宋满离开。

车轮停下了,一只手搀扶着闻君照下了马车。

那人没有立即为闻君照解开布条的打算,闻君照便依照他发出的“抬脚”“收脚”的指示往庄园里走。

这样走路的速度很慢,可闻君照脸上没露出半分不耐烦。

直到那人说“王爷请坐”,并用利器割断了布条,闻君照眼前才恢复光明。

“我们兄弟俩好久没有这么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聊天了。”闻晔不急着让他和宋满相见,反而扯起了无关的话题。

闻君照一摘下布条就看到了房间外站着的一溜黑袍侍卫,清楚眼下是风雨欲来前的平静。

“皇兄从前可没将我这个弟弟放在眼里,”闻晔直言不讳,“你那时是所有皇子钦羡的对象,如何有空和我这个冷宫弃子聊上两句。”

闻晔知道闻君照看不上自己的虚情假意,吩咐身后的青年为闻君照倒茶。

茶水味厚,光是放在桌上就能让人感到那份清苦。

热气氤氲在眼前,闻君照拿起烫手的茶盏小啜一口,说:“汤色杏绿,醇味回甘,是难得的好茶。”

他饮茶前没有任何犹豫,倒叫闻晔有些意外:“五弟是个心宽的,也不怕我在茶水里下毒。”

闻君照暂时放下茶盏,眼神平和地看向闻晔:“皇兄就是这么给七皇子下毒的吧。”

闻君照很清楚闻晔不会在茶水里下毒。

他若是想动手,方才闻君照眼不能视地坐在马车里时,便是绝佳的时机,但闻晔没有急功近利地那么做。

闻晔和闻君照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类人,他们热衷于把猎物收放于掌心,热衷于欣赏猎物垂死挣扎的模样——将人从精神上踩碎在脚下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

因此在宋满还没出来前,闻晔不会动他。

闻晔心下微沉,越发确定了今日要闻君照不声不响地留在此处:“你果然知道内情。”

“皇兄蓄谋已久,又行事隐蔽,我哪里能知道事情全貌,只是随口推测而已。”闻君照不咸不淡地说。

“随口推测,”闻晔咂摸着这四个字,笑说,“不是谁都能像五弟一般随口推测地这样准。”

“那又如何呢,皇兄不必草木皆兵。您派在外头的那几十个杀人不眨眼的死士,就连苍蝇都没法轻易出去,更遑论我这个手无寸铁的病秧子。”闻君照煞有介事地劝慰。

闻晔稍稍活动了脖颈,想起颖县虎踞山上那十几具不得好死的尸体,说:“五弟藏锋的能力真是叫人惊叹!若不是眼见为实,本宫根本想不到向来以病弱之躯示人的五弟在武功上也有不低的造诣。”

他这是变相承认了自己派人去刺杀闻君照的事。

闻晔认定了闻君照今日就要丧命,那么他们之间的过往恩怨不妨都说清。

闻君照笑道:“我哪里有什么真功夫?托皇兄的福,这具残躯败体后来静养了半个月才得以恢复些。”

他举起左右手给闻晔看,双手上狰狞的伤疤像百足虫:“大夫嘱咐过说我这三个月内不得再使蛮力。”

“眼下臣弟手不能提,哪里打得过皇兄的人。”

见闻晔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的手,闻君照垂下眼敛去眸中的冰冷:“皇兄后悔了吧,方才应该把我的手铐起来的。”

闻晔也不掩饰自己的狠绝:“五弟说的没错,但我现在制住你也不算晚。”

眼见气氛要走向穷图匕现的地步,门口出现了被人押送过来的宋满。

“宋公子来了。”闻晔拉住理智的缰绳,把目光转向两人的互动。

其实也不过是两日没见到对方,但此刻他们像是隔了三秋才相见的苦命情人,四目相对在各自的眼里掀起惊涛骇浪。

闻君照从宋满尖瘦下来的脸看到他脖子上的红痕,以至于他被镣铐磨红的手腕和脚踝,眸底翻腾着暗色的漩涡。

宋满也看着闻君照,目光贪婪地在闻君照身上扫视,怎么也看不够。

他们一句话也没说,可眼神的交汇早已代替他们吻了千万遍,胜过千万语言。

闻晔完全确认了这两人的私情,鼓掌说:“二位有情人真是让人艳羡啊。”

碍于情势不合适,宋满不再看闻君照,闻君照却依然直直看着宋满:“皇兄,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如何你才肯放了宋满?”

他这话出口,闻晔还没得意,宋满先揪起心来。

“五弟啊,你自身尚且难保,竟还有心思关心你的相好?”闻晔把玩着手中的茶盏,不急着和闻君照谈条件。

“这宋满是蔺其邠的义子,皇兄此次肯放过他,不也是卖了蔺大人一个面子,何乐而不为?”闻君照像模像样地讨价还价。

“五弟可押错宝了,可不是谁都同你一般宝贝宋满。我当初只是提点了两句,他就上赶着把宋满丢给了我用,”闻晔半真半假地调侃,“说起来,还是我促成了你们这对鸳鸯。”

宋满在蔺其邠给他下药的那一刻便在心里斩断了这段异世的亲缘,然而听到闻晔的话时,还是难免感到几分失望。

蔺其邠曾经解救他于寒日,却又将他推入苦海。

有希望便会有失望,宋满以为自己深谙此理,却还是生出了妄念。

抛去这些不合时宜的想法,宋满将注意力重新落到两人身上。

闻君照和闻晔之间的极限周旋不是他可以参透的,他们兜来转去的话中始终没有一个确切的结果,这让旁听的宋满愈发觉得闻君照并非他看上去那样有把握。

这时闻君照问出了宋满关心的话:“皇兄不妨直说吧,你到底有什么谋算?”

闻晔的目光在宋满和闻君照之间流转,最后言明他能给出的恩赐:“五弟也知道,我这个人不喜欢身边人背叛我,哪怕宋满只是个随时可以抛弃的小卒。”

“既然五弟开口保他,那就一命抵一命吧,”闻晔挑动眉峰,“我想没有比这更公平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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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定真心
连载中雨星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