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没头没尾的质问,奚图兰既不生气也不疑惑。
他不甘示弱地直视眼前的闻晔,说:“我还以为殿下是为了凉州的事来寻我呢。”
奚图兰完全不避讳此事,解释道:“我可以向殿下保证,我对武骨族的叛乱并不知情,想来是九郁和九迅达那儿反悔了。”
这一拳好似打在了棉花上,闻晔看着对方坦然的神色,自省道:不管发生了什么,他也不该这么失态的。
闻晔深深地吸了口气,走到奚图兰面前的桌子旁,坐了下来,动作间不失皇家的优雅和端庄。
“我在大理寺发现了你的人,”闻晔平心静气地开口,“他们手上有着兰记的青印,你作何解释?”
奚图兰可以反驳说天底下谁都能伪造这样的印记,但他没那么做。
“殿下看得不错,那的确是我的人,狄骞是我杀的。”奚图兰承认得要多爽快就有多爽快。
“他知道殿下与武骨族之间的交易,此人不能留。殿下此番去大理寺不也是这个目的么?”
闻晔稍稍后仰,半眯起眼睛探究地看着奚图兰。
生来便是垂眼看人的天潢贵胄,闻晔最讨厌的便是随意揣测他心意的人,更何况是奚图兰这样的个中翘楚。
奚图兰看似尊崇地唤着他“殿下”,眼里却没有一点波澜。
但坏就坏在闻晔从他身上挑不出错处和弱点,这种斗不过对方的感觉让闻晔很紧张。
“奚先生,本宫似乎还轮不到你来替本宫做决定!”
闻晔打定主意要拿出先发制人的气势,他说:“先生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怎会不知道狄骞是陈氏交好的人?本宫从没想过要杀狄骞,今早去大理寺也是为了将他解救出来。”
“本宫以前还是低估了先生,在大理寺那样的朝廷重地也能来去自如,先生在本宫跟前怕是藏了不少本事。”
“哦,不对,先生还对本宫说了不少的假话吧,”闻晔似笑非笑道,“都城里现在可传遍了狄骞那骇人听闻的死状,有人猜杀死狄骞的定然是他的仇家。”
“本宫也觉得此言颇有道理,不知先生是怎么看的?”
“殿下不必再试探我,我与狄骞之间确实有些龃龉。”奚图兰叹息般地说,竟是开口承认了。
“我杀他,私人恩怨有之,为殿下效力的心也有之。殿下若是不信的话,那么我们之间的合作可以立即暂停,又或者是殿下想跟我算狄骞的账,我也舍命奉陪。”
闻晔沉默了一会儿,说:“奚先生,你是见到狄骞最后一面的人。本宫不妨直接告诉你,狄骞肚子里藏着本宫的许多秘密。随便一个秘密被泄露出来,本宫都得面临万劫不复的境地。”
“本宫对先生的命其实没什么兴趣,假使先生能与本宫坦诚相待,帮助本宫登上皇位,本宫不会少了先生的那份好处。”
青年的恩威并施地问道:“狄骞可有向你说起过任何有关于本宫的事?”
“殿下不想要我的命,那是殿下仁德。我却要用项上人头向殿下担保,我与狄骞见面时聊的不过是我们之间的私仇,一句也不曾提到过殿下。”奚图兰神情认真地迎上闻晔探究的目光,说话时没有一点迟疑。
“我之所以愿意为殿下提供谋略便是因为觉得殿下可堪大用,我也在辅佐殿下的过程中实现了自己的“道”,因而我从不向殿下讨要任何酬劳。殿下愿意来找我便也是看中我的那点愚见,不是吗?”
眼前的人显然是在递台阶,闻晔本就也不全是为了兴师问罪来的,他于是见准时机和缓了语气:“先生说得不错,我正是钦慕先生对天下局势的高见才多次拜访。适才我怒气上头,言语间对先生多有冒犯,还请先生不要记挂在心上。”
“今日我来找先生,便是想让先生替我指点一下迷津。”
“先生也瞧见了,狄骞知晓我的不少秘密。偏偏他贪心作祟,竟瞒着我将官粮卖给武骨族赚黑钱,又被凉州别驾抓住了此事锒铛入狱。他入狱或是死了,我其实都不在意,但我怕他的嘴不严,会将我的事抖出去。”闻晔再次提起狄骞时,表现出与方才截然不同的冷漠反应。
利益之下,哪里会有坚不可摧的交情呢?奚图兰脑中兀地蹦出这样一句话。
狄骞当初转头就用整个喀尔萨换取了景桓帝的重用,闻晔转头就想杀狄骞灭口以封存秘密。
欲成大事者,似乎总要割舍无用的良知和软弱的感情。
“殿下是觉得狄骞已经将你的秘密泄露出去了?”奚图兰听出他话里的意思。
闻晔点了点头,又补充道:“昨日我亲眼看见那位凉州别驾与闻君照有来往,他在闻君照的府里待了近两个时辰才出来。”
“我疑心狄骞的事发正是他们俩联合设计揭露的,那么阿尔骨和闻君照恐怕已经拿到了我的把柄。”
听到阿尔骨和闻君照两人的名字,奚图兰瞬间明白了凉州的事为什么没按他的猜想发生。
而阿尔骨为什么许久没和他联系也有了解释。
阿尔骨脱离了他的控制,这意味着他在凉州的布局全盘崩溃,甚至于他的真实身份和意图也被泄露了出去。
这对奚图兰的谋算来说,几乎是个天大的打击。
奚图兰脸颊两侧的线条绷紧又松开,他在片刻之间消化了心血被毁灭的事实。
不是的!这盘棋还没下完,他还有机会。
一个仓促而大胆的想法很快占据了他的头脑,奚图兰看向闻晔,说:“殿下无非是担心惠王会将你的所作所为捅到皇帝那儿,依我看,此局有两解。”
见他有解决的办法,闻晔露出求知若渴的神情,道:“先生请讲。”
“第一解,殿下尽快找到机会将惠王处理掉。”奚图兰在桌下轻搓着双手,想蹭去掌心间的汗水。
闻晔没想到他说出的竟是这样笼统的话,皱眉道:“先生莫不是在拿我寻开心,要是说句话就能除去闻君照,我又何必来找先生?”
奚图兰没理会他的嘲讽,接着道:“这第二解对殿下来说,要比第一解来得容易,但只怕殿下听了以后会立即将我处死。”
他的神情和语气尤其地严肃,让闻晔心中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
可闻晔最终还是道:“先说来听听。”
闻言,奚图兰竟猝然朝着他跪下:“请殿下先宽恕我的出言不逊。”
“我为殿下想的第二解,便是让殿下除去皇上。”
“解铃还须系铃人,殿下能否得到皇位最终是由皇上决定的。只要皇上在此刻暴毙,那么殿下作为太子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继任。等到殿下黄袍加身之时,想要除去惠王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话音才落,奚图兰伏首行了谢罪的大礼。
闻晔半晌都没有反应,他知道他应该大声斥责奚图兰犯上作乱并将人抓起来,但他什么都没做,因为奚图兰提出的建议实在很诱人。
杀掉康宣帝,杀掉他的父皇,他就可以登上皇位。
这个剑走偏锋的想法甫一钻进脑中,闻晔就再也没法将其抹去。
仅存不多的良知炙烤着他,闻晔的沉默被拉长再拉长。
或许早在他杀了七皇子的那一刻,他就注定要走上一条亲缘灭绝的路。
与其期盼着那点靠不住的亲情,闻晔宁愿抓住能独属于他的权力。
他将奚图兰扶了起来说:“先生请起。”
奚图兰不意外闻晔会答应,对方在大邺皇宫中耳濡目染,学的就是摒弃情感的帝王权术。
但他还是为达成目的感到了一阵狂喜,毕竟这也是他最后的机会。
借着低头的姿势,奚图兰眼中划过兴奋。
“先生说的是个好主意,”闻晔看着奚图兰的目光极其幽深,“事成之后我定会好好感谢先生。”
“殿下客气了,说到底,这事还得靠殿下的手段。”奚图兰正好低着头,错过了青年的诡异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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