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你输你赢

沈遇没有回应。

湛良镜也不恼,又继续道:“高莞贤。你为何查找?”

沉默片刻后,沈遇缓缓开口。

“当年,我因心中困顿,假口为著书离家游历。至杭州,遇一乞丐。他因贼人戏耍而恼羞成怒,奋起反抗犯了杀人罪,被判斩首。我与他有过缘分,他央我把他的尸首与亡妻埋在一起。我应了他,又被他拉着,只得听他讲述和亡妻之事……”

沈遇顿了顿,清俊的脸上生出几分诡异的神色:“他说他的妻子本是高门贵女,后同他私奔随他漂泊,因染病客死他乡。听得此番话,我自然心下惊疑,后来便也存了心思兜转追查,知晓那乞丐应未撒谎……他亡妻……”

眼见沈遇有些踌躇,湛良镜替他说了下去:“身出高氏,闺名莞贤,嫁于妥亨,生育一女。”

湛良镜自然是一听也便明白过来了——当年高家女同一书生私奔,父母愤恨不已,树碑言说从无此女。谁知刚好被妥亨钻了空子,给滟三安了这个名头逼嫁于他。

妥亨到底是妥亨,偷梁换柱自来用的巧……当年他率军逼死长兄,后逼滟三假借高莞贤的名头嫁给自己,除了为争权夺利的缘由,是否也是为了游侠滟三?那个身怀有孕的、自己的长嫂?

湛良镜似乎被自己逗笑,唇角勾起,冷笑着给妥亨坐实了罪名。

沈遇看向湛良镜,见他神情嘲讽,不由心下又是一惊——他竟然知道妥欢母亲是顶替高莞贤之人?!他到底还知道些什么?!

只是这么一惊,到底还是沉下心来,再不多言。

沈遇压下那份无奈,继续说道:“我听此,回到清河,本欲将此事埋在心里不再探闻,更无须告诉妥欢。然不了多时,听闻她随母亲去了盛安,我原想等她回来,却得知……她奉旨远嫁。”

沈遇眉间升起一丝愁怨,紧握成拳:“就这么……被当作了棋子。”

湛良镜看着他,问道:“那你,又是为何要盗回她的尸骨?”

沈遇抬眼看他,并未搭话。

“你对她,到底何意?”

沈遇还是没有回话。

在沉默中,湛良镜仍是面色不改,可袖中的手不由摩挲起了昨夜刺客所用的暗器。

湛良镜静静地看着面前的沈遇,突然想起了沈思远——沈遇是沈思远最钟爱的儿子,若扒了他的皮,送到那老东西眼前,沈思远如何不心碎而死呢?

他的眼里似乎又看到了火光中的大明关。

先生站在城墙之上,指着那城下大军中的沈思远,轻声道——“你瞧那人,曾同皇兄为救我,赌上过自己的脑袋。”

先生笑的仍旧温和,摸了摸稚子乱糟糟的头发,又指了指自己的头颅——“不过,现下那人,是来取我这颗脑袋的。”

先生笑的眼睛发红,直到流出血泪,才凄然北望——“兄弟阋墙,挚友反目,我竟不知哪种更为催人心碎?”

心碎……湛良镜不知心碎如何,却晓得如何碾碎人心。

比如此时,眼前这个令先生心碎之人的爱子,便是能让沈思远受丧明之痛的最好刑具。

湛良镜的手指微微划过那暗器的锋利,眼睛从沈遇的头顶一寸一寸的落到他的脖颈。

如何剥开活人的皮囊,湛良镜熟得。

他能将活人的皮剥下时,那皮还能鲜嫩的如活着般血色,譬如一件最是精艺的绣品。

沈思远……如今就在清河啊。

若细细的剥,慢慢的剥,临到了清河,那皮囊还是热的呢!

湛良镜的眼睛微微发蓝,似乎都能看见沈思远抱着这皮囊哭瞎了眼的模样——多好啊!当年先生流下血泪,如今你受丧明之痛,也算铢两悉称,相称的价!多好啊!

可是在此之前,须得点了他的哑穴。若是吵得妥欢进来……

念及此,湛良镜的手微微顿了顿——她若看见,若看见……会如何?

——会……恼?

——会……怨?

——还是……恨?

——甚至……杀我?

“我…原是想娶她的。”

这突然的一句话,让还在沉思杀戮的湛良镜一愣。

湛良镜抬起头,看向眼前的白面郎君,他生的一双眉眼温和,是如清俊无尘般的人物。

“你,说什么?”

“你问我对她,到底何意。”沈遇的声音仍是温和,带着那淡淡愁怨的低沉,“妥欢,是我幼时便心仪之人。”

心仪之人……

湛良镜似心微动,紧抿唇,无言。

沈遇继续说道:“可奈何时运不济,到底是没追上她去盛安府的马车。”

他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皱眉:“我当时只怪我真是迟了,却到底无可奈何。后来,听闻她死在屠亓……我彻底怨上了我父亲,若非他不肯点头,我便是早早前去提亲。若是早些,她何须死的那般……”

他顿住,轻吐二字:“……污糟。”

“我看透了这些世族,这群高官!他们都是一样的人,寡恩少义,无为至此!当日我父亲口中的数万人何其无辜,今时死于异乡的妥欢亦是如此。不过一女子,却要被家族故国所抛弃,嫁去那蛮夷之地,为这样的家国受尽苦楚、凄然死去。何其悲怆,何其无辜?难道我自小学的礼、读的书,便是要为这样的朝廷俯首?今时至于俗流失,世亦坏败——我却难为恬而不知怪!”

沈遇目光如炬,愤恨难掩的模样,当真让湛良镜想起了先生曾和自己说过的话——何为纯臣?该是将这黎明百姓放于庙堂之上。不为君王死,只为社稷苦,则为纯臣。

可是……湛良镜也知道,此时的沈遇不算是纯粹的纯臣,不过是因为那被众人所抛弃的棋子是他所中意之人,他由此陷入了一种困境。不知读过的圣人书、学到的臣子道该用在何处。以至于,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或许,他该恨的,不仅仅是他口中的世族高官。

沈遇因忿恨而起伏的胸膛缓缓平静,长吁道:“后来一次一次的巧合,我终于确定她就是妥欢,她没死在屠亓,那具尸骨不是她。我竟是开心的一夜未眠,我甚至对你……心存感激。”

坐在对面的男子,大大的兜帽盖住他的上半张脸,可沈遇知道他正在注视自己。

“我知你非好人,也决计不会信我,且你已知晓军事防略图由我泄露,生死全由你一句话……”

沈遇挺直了身姿,即使一身粗布衣衫,也难掩一身清华之气。

他正色:“可我非贪生怕死之徒,决定以防略图和妥长珩做交易的那一刻,我便已然做好身首异处的下场,直到过了两年时日终于事成,我或有悔,却未怕过。此事,是错,是大错!可我,不会因你胁迫而做违心之事,你更别肖想如今知晓妥欢尚在人间的我,会任由你将她卷入你那波诡云谲之中。”

片刻,湛良镜道:“若我非要她随我一起,你又当如何?”

沈遇声音沉重:“她,非你禁脔,也非我要她如何她便要如何。我爱重她,便要护佑她不再成为任何人所玩弄的棋子!”

沈遇一字比一字重,如同要刻在心里:“沈妙檀,此心决然,亦复何言。”

胁迫?

禁脔?

棋子?

波诡云谲?

此心决然?

湛良镜细细的琢磨起这几个字,只觉得心中空空然,不由心道——他,就这么爱重她?爱重一人,便是如此护佑?

他从不知爱重一人该如何,此时突然得闻,只觉犹如重锤,恍惚之下却不知该作何反应。

最终他心中升起恼怒——我不喜欢。我不喜欢听到这些。我不喜欢沈遇谈及妥欢的神情语气……一切,一切都如此不喜欢!

缓缓的,湛良镜又笑了起来。

笑的似乎收不住那份杀意。

他的手指仍旧细细的摸索着那锋利。

兜帽将那双湛蓝的眼遮住,可笑声却掩不住那份狠厉。

“沈妙檀,你知道我想杀你吗?”

“知道。”沈遇淡淡的回复。

“不。你不知道。”

湛良镜死死的握住那暗器,锋利刺穿了肌肤,疼痛刺的他如同嗜血猛兽被带刺围栏圈住一般的困倦狂躁。

他就这么笑,笑声好听,却让人毛骨悚然。

“我多想杀了你啊。剥皮啊,抽筋啊,让你在明狱司里受尽刑罚痛苦不能自已的惨叫哭诉……可是——”

他的笑声陡然停下,声音嘶哑低沉:“我要留着你的命……”

沈遇听着,只觉得不寒而栗。

那双滴血的手掀开兜帽,露出那双湛蓝色的眼眸,衬着那发红的眼角,如同困兽一般。

他只是勾出笑意,这张苍□□致的脸上就生出了几分近乎癫狂的狂妄。

“沈妙檀,我们,做个赌,就用——”

如竹般的手指松开,露出刺破掌心的暗器,伤口的血顺着滴落。

“——你父亲的命,”

“——和,”

“——妥欢的运。”

湛蓝色的眼,似乎要开出魅惑人心的花朵般。

他就这么笑,吐露的话却如毒蛇的信子。

“你赢——你父不死、安度晚年,妥欢汰换、不入诡局。”

毒蛇缠上了湛蓝色的花,绽出了那阴鸷绝美的笑容。

“你输——谁便也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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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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