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是个暗沉的阴雨天。
天公不作美,可盛安府却仍旧热闹非凡。因着今日是天子赐婚,忠国公的小姐远嫁屠乞,京都十里红妆,盛大非常。那乐曲奏响在盛安府的每一个角落,就连郊外的乱葬岗上,喜乐声仍旧不绝。
一角黄坟处,妥欢跪在地上,用手狠狠的刨着黄土,雨水淋湿她的素衣长发,背上的伤口因着起伏的动作而撕裂,血色染透了衣裳。
本是指如葱根,一双柔荑,可偏偏沾染黄泥,指甲翻裂,血流不止。可她仍旧不觉得疼,依旧红着眼,刨着眼前的这座孤坟。
不知多久,终于瞧见了一个人形。不过十几天,本有些胖的身子却硬生生瘦成一把骨头。她安安静静的躺在黄土里,黄泥弄脏的脸面上全是条条血痕,眼睛睁着,却不见瞳孔,自然是被人剜去了。十指的指甲被全部剥落,脖颈处有一道很深的勒痕。
“吴妈……”妥欢一愣后,扑在吴妈的尸体上,抽泣了起来。
雨下大了,妥欢身后从小径里走出一众人。领头的便是穿着一袭华服,撑伞缓缓走来的妥长珩。他看着跪在地上抱着尸体的素衣女子,淡淡一笑,走近了,方轻笑道:“小妹,终于舍得出现了?”
妥欢没有反应,如同魔怔一般紧紧的抱住泛着尸臭味的尸体,落泪无言。
“瞧瞧我这做长兄的,可是早些从宴上脱了身,专门来这乱葬岗看你。怎么样,我这位兄长是否要比妥家其余的酒囊饭袋好的多吧?”妥长珩笑着。
见妥欢仍旧不理,妥长珩也不生气,只是微摇头叹道:“这吴妈倒也是个忠心的。剜眼割舌,鞭打仗刑,却仍旧不说你的去处。可等到今日婚期,她竟然趁着看守的人稍稍松懈,上吊自尽了——”
他依旧笑着,声音又轻又慢,“不过,小妹你倒也是知道感恩。听到吴妈自杀的消息,竟然再也不躲藏,就这么光明正大的跑到乱葬岗。唉,真是可惜,我还以为你有些胆识计谋,却不曾想这般就把你给引了出来。真是没什么意思。”
妥欢微抬头,血红的眼眸里满是嫌恶嫉恨。
“别这么看我。若非你逃跑,吴妈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可是,现在也没事了,父亲早已安排了与你长相相似的女子替你远嫁。小妹——”他撑着伞,微俯身,与她对视,笑道,“你已不是忠国公府的小姐了。”
妥欢突然冷笑一声:“我可不稀罕。”
“你不稀罕,自然有人稀罕。”妥长珩捏住妥欢的下巴,眼底寒意深深,“对了。你可知道父亲说,若我找到了你,该怎么处置你吗?”
妥欢心灰意冷,仍旧冷冷的看着妥长珩:“世上已经有了远嫁的妥家小姐,你们怎会留下我这赝品?”
“对了。看不出,你竟然懂得弃子无用的道理。父亲历来心狠手辣,吩咐我,找到你,绝无二话,杀之。”妥长珩笑着回道。
妥欢听言,毫无反应,仍是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突然,他眼里生出一份恶意,如同毒蛇吐信一般阴郁:“可是,哪有这么容易?我可没想让你就这么解脱了。”
妥欢看着他,突然觉得这人温雅的面皮怎么能笑的如此令人胆寒?
“我会把你卖去——教坊司。”
妥欢心中冷笑,却瞪大了眼睛,似乎不可置信般的看着妥长珩。
“对了!对了!就是这反应!”妥长珩捏着她的下巴,越发用力,他狠厉的笑,竟有些癫狂,“我告诉你,我就是恨毒了你的娘!连带着,你这个做女儿的,我都视作弑母仇人!”
妥欢眸子一亮。
他看着妥欢的秀丽雅致的面容,越发觉得憎恨,反手一掌打在她的脸上,骂道:“就算你无辜,可奈何你的身上流着她肮脏的血。妥欢,我不会杀你的,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妥欢一时失力,扑倒在水坑之中,她只觉如同身在冰窖,冷的可怕。她看着身前与自己的“兄长”,他嫌恶的如同看着一只丑恶的野兽。她何其无辜,却被他如此憎恶。
她直起身子,抹了抹脸上的黄泥,冷笑道:“去教坊司那地方,我还不如死在这乱葬岗。”
妥长珩却冷冷的瞧着她,含笑道:“小妹啊,你若死了,我便让吴妈一家人为你陪葬!”
妥欢听到此话,紧握住拳,咬牙骂道:“畜生!”
妥长珩却无怒色,只是甩了甩溅到手上的泥水,道:“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吴妈能引你出来,便也能让你乖乖的进了那教坊司。”
“小妹。你可得想清楚了,吴妈已经为你死了,你若再一意孤行,还想自尽保全自己的清白,那吴妈的亲人可就真要赴黄泉与她一家团聚。可等到那时,我看你还有什么脸面面对吴妈。”妥长珩依旧笑着。
妥欢如同行尸走肉般的盯着半截身子埋在黄土里的吴妈,眼底里悲痛愤怒无处宣泄,无力的如同一把火,把她的所有生气烧尽了。
“考虑清楚了?还要自尽吗?”妥长珩瞧着她,笑问道。
许久,妥欢眼神空洞的看着妥长珩:“教坊司,我去。但是你要答应我,决不能动吴妈的家人。还有,把吴妈送回清河,让她葬在故乡。”
妥长珩一愣,仔细瞧了瞧她,撑着伞站直了身子,冷笑道:“那你——给我磕三个头,我便准。”
妥欢低下头,深呼吸一口,再无二话的向着他磕了三个头。
妥长珩突觉痛快,大笑道:“好。我允了。让她好好道个别,你们就把她送到教坊司去,让连枝秀处置。”
“是。”他身后的几个随从回道。
风雨晦暝,天色阴冷,远处的唢呐喜乐之声渐渐隐在风声里。
妥欢捧着一抔黄土,看着剜去双眼死不瞑目的吴妈,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模糊了眼。
她紧紧握住吴妈满是伤痕的手,眸中狠厉——吉蛋探来的消息果然不假,妥家嫡长子长珩自幼狠厉,自来不喜杀之而后快,总是喜欢百般折磨仇人。落到他的手里,总好过落到找寻自己的张秋昙手中,那时,才叫没了后路。如此,也算是自己赌赢了。
阿娘,吴妈,你们九泉之下定要好好看着啊。我若要死,也会把忠国公府拖下无间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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