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听众阿舟从一开始就深深陷进王老板的故事里。不知为何,脑海翻涌一连串莫名其妙的画面。
天桥之下,炉烟袅袅。
一位白衣书生端坐案前,以香炉灰做引,替人扶乩占卜。
是她。
画面忽然一转,白衣书生忽地朝他扬手,一炉香灰泼面而来。
刹那间,灰烟四起,香气缠绕。
他下意识抬手遮眼,胡乱拨弄着眼前迷雾。待烟雾稍散,却见苏绾睁着一双惊慌无措的星眸,被他紧紧抱在怀里。
“别出声。”
下一瞬,他低头吻了她。
那一吻冰冰凉凉,带着不可抑制的冲动,仿佛经历了万世荼蘼。
与徽州窄巷的那一吻,竟有异曲同工之妙。
男人猛地睁开眼,心跳咚咚如鼓。
“这位老神仙,我一定要找到。”阿舟语气郑重,“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在所不惜。”
宝蟾眼珠子一转,接道:“这个嘛,自是当然。”
她装模作样叹了口气,“这位老神仙,大隐隐于市。每逢初一十五,就爱在鬼市晃悠。咱们守着鬼市出口,总能堵个正着。”
她说得煞有其事,脸不红气不喘。可实际上,根本就没有什么老神仙,全是她信口捏造的胡言乱语。
阿舟低头掐指一算,今日是二月廿三,离初一只剩七日。只要等上半旬,就能见到那位高人了。
想到这里,男人面上不由浮现一丝喜色,语气也轻快了几分:“那就拜托姑娘了。”
宝蟾忙堆起笑脸:“哎哟,少侠莫见外,妾身定当鼎力相助,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寒暄得火热,气氛一派和谐,看得晴雷一脸不可思议。
狡黠的花娘,竟敢公然扯谎欺骗主子爷,简直太过放肆了。他活了十七年,就没见过比她不要脸的人物。最可气的是,他明明看穿了一切,却拿她丝毫没有办法。
他没有证据。
少年气得咬牙切齿,额角青筋跳个不停,恨不能当场揭穿宝蟾的老底。无奈阿舟并不打算听他解释,晴雷只得强压怒火,站在门外暗暗戒备。
宝蟾斜睨一眼愁眉苦脸的侍卫,得意地将阿舟迎进茅屋。
“少侠请看,妾身住的是何等肮脏地方,一到下雨天,连猫儿都不愿过来歇脚。想当初,妾身在春月坊,也算香风满楼,如今落得这般凄凉下场,命运实在太捉弄人……”
说着说着,佳人眼圈泛起红意,手指掠过眼角拭泪。
屋内昏暗逼仄,屋顶破洞透下几缕天光,墙壁青砖缝里爬着青苔,空气混杂着油烟和潮霉气味。炕头堆着几床破棉被,角落里堆放几口粗瓷坛罐,米袋斜靠着墙,地面散落几粒鼠咬的谷粒。
显然主人生活极为拮据。
阿舟逡巡一圈,点头道:“这屋子确实不成样子,让我来改一改。”
宝蟾一愣,“少侠莫不是开玩笑?这间破屋子,要是能修我早修了。况且少侠金贵之身,怎能……”
话未说完,阿舟俯身捡起屋角断梁,自顾自开始丈量房屋结构。他取来扫帚,清理屋角堆积的灰尘与蛛网。从灶台、炕沿,到门槛夹缝的土坷垃,全部打扫得干干净净。
晴雷一直抱臂站着不动,奈何受阿舟一个凶狠眼神逼迫,不得不下地帮忙。少年虽满脸不情愿,手上却不敢含糊,挑水、运柴、糊窗、担瓦,样样不落,满头大汗地跟在阿舟身后打下手。
宝蟾本窝在炕角剔指甲,起初只觉无聊。可渐渐的,目光止不住地被忙碌的身影深深吸引,一时竟移不开眼。
男人一手擦灰一手拂尘,虽是最卑微的打扫劳作,却如武将操兵布阵般自信从容。
屋外夕阳斜照,橘金色的光线淡淡落在男人侧脸,将他刀削斧劈的五官的棱角雕刻得越发清晰。额首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汗水顺着肌理滑入衣领。他觉得有点热,顺手捋起袖子,往肘窝一卷,露出一截结实的前臂,肌肉起伏血脉偾张,举手投足透着一股雄浑阳刚气息。
宝蟾怔怔地看着,不知不觉鼻腔流下两管热血……
不,他不是“金不换”,而是铁打的真神仙。
若能与这位“武神”日日相对,夜夜同枕,哪怕过得是衣衫褴褛,吃糠咽菜的穷苦日子,这辈子也值了。神仙眷侣不敢妄想,做对风流鬼夫妻,好像也不错。
热血啪嗒、啪嗒,洇湿了衣襟殷红一片。
男人做完所有活计,一边抖了抖袖口,把卷起的袖子慢条斯理地放下,一边淡淡问道:“还满意吗?”
语气平静无波,却自有一股不容轻慢的威严。
宝蟾吓得脖子一缩,方察觉自己流鼻血了,狼狈不堪以衣袖拭血。哪知堵也堵不住,鼻腔好似开闸的堤坝,洪流倾泻而下。不知道的,还以为宝蟾大限已至。
宝蟾一手摁着人中,一手翘起大拇指赞道:“满意满意,少侠果然好手艺,好身段,好脾气。”
晴雷甩了甩额头汗水,“行了,咱们初一再见。爷,该走了。”说着,他拉起阿舟的袖子就往门外走。
鬼市鱼龙混杂,岂是久留之地?光天化日之下,阿舟这般大摇大摆出现在人群视线里,万一被朝廷密探盯上,后果不堪设想。
“别别别!”
宝蟾一见他们要走,急得直跳脚,忙不迭挽住阿舟的手肘,“少侠莫走,你、你一走了之,妾身怎么办?”
晴雷冷哼一声:“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你还能拦着我们不成?”
宝蟾眼圈一红,委屈道:“妾身早前被歹人劫财,至今心有余悸。说不定那群亡命徒夜半敲我房门,找我算账……少侠若走了,妾身恐性命难保呀。”
“也对。”阿舟思索片刻,“这样吧,我留下来暂住一宿,没人敢来欺负你。”
晴雷急了:“爷,孤男寡女共处一屋,于理不合啊!”
“少侠睡炕,我打地铺。”宝蟾眼里泛着水光,可怜巴巴地望着阿舟。
“不行。”阿舟断然拒绝,“我是男人,怎好为难女子?”
他想了想,“我在门口搭张床板歇息。”
时光荏苒,一晃过了五六日,三人彼此相安无事。
白日里,阿舟继续埋头修整庭院。他天生力气大,干活不觉累,锄草、砌墙、整瓦、补门,样样不在话下。原本歪歪斜斜的破屋,如今焕然一新,院门口还多了两只半人高的石墩,看着竟有了几分气派。
小小茅草屋,被他收拾得规整端正,屋顶铺了一层新瓦,上面覆上新茅,雨来不漏,风至不响;屋内也重新布置过,墙角添了柴架与水缸,新砌灶台带着烟囱,灶膛热火朝天,冒着人间烟火的幻梦。
夜晚,阿舟睡在门口用木板搭成的简易床榻。草席薄毯,清风作枕,躺下就沉沉入梦。
晴雷则反其道而行之。白日里闭眼静坐,调息养神;夜里打起十二分精神,监守院门外。他既不相信宝蟾这窑姐,又忧心外敌趁虚而入,故而寸步不离,连出恭都要留着一只耳朵听风声。
所幸,这几日出奇的安稳。
夜深人静。
炕桌点着一盏油灯,火苗细小如豆,迎风摇曳,映得四下静谧又温暖。
宝蟾蜷缩进薄被,翻来覆去睡不着,眼神越发幽深。她小心掀开被角,脚尖轻轻点地,猫着腰,蹑手蹑脚走向门口。
此刻外屋正安安稳稳躺着一位高大俊美的男子。他睡得极沉,呼吸平稳,胸膛微微起伏,黑夜里勾勒出令人心动的肌肉轮廓。
宝蟾靠近一步,正准备张口试探他,忽听男人低沉道:“回屋去。”
宝蟾一惊,僵在原地。
她期期艾艾解释:“我、我想看看你睡没睡着。”
“睡着了。”阿舟阖眼回应。
宝蟾骑虎难下,硬挤出一丝干巴巴笑意,“夜凉露重,少侠睡门口,小心着凉。”
“不碍事。”男人语气依旧疏离。
宝蟾见他这般油盐不进,只得悻悻然转身回屋,心底将这个榆木脑袋骂了几十遍。可偏偏,越是这等冷脸寡言的男人,越让她心头发痒,疯狂着迷。
她踢掉鞋子往炕上一坐,从枕头底下摸出那包藏了许久的合欢散,拇指摩挲着纸角。
良久,她抓起炕桌那盏凉茶,脖子一扬,将整包药粉冲进喉咙。
“谁怕谁啊……”她低声嘀咕,眼底放射出兴奋的光彩。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