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愧疚感激

白松解决完最后一个,一脚将黄牙的尸体踹下车,便坐上了御位。

无人操控的惊马迅若惊雷,他狂挽缰绳几番尝试,想要控马顺着山道转入后山,那便还有时间稳住身后快要散架的轿厢。

然而,前方不远处有一片突起的山壁,马匹暴跳如雷,正朝着那处直直冲去。

以这样的速度和力道撞上去,他们所有人都会被拍在犬牙交错的巨石上,碎成血肉模糊的一团。

白松咬牙把缰绳在手上又绕两圈,臂力贲张狠命往回拽。

此时车厢内,沈之砚完好的左手箍住阮柔,那只刀口深可见骨的右手,好似不知疼痛似的,紧握轸板上的围栏,背抵着车门一侧的挡板,长腿顶住前方坐榻。

车厢剧烈晃动,如置身怒涛的颠簸小舟,而他便是亘古屹立的灯塔,任由惊涛拍岸,自巍然不动。

阮柔紧贴在他并不十分壮实、却坚硬如铁的胸膛上,回头见云珠两只胳膊抱住坐榻,被颠得整个人上下起伏,眼看就要脱手飞起来。

“云珠。”沈之砚喊了她一声,脚下用力踹在榻底的储箱上,顿时破开个大洞。

“钻进去。”

云珠如奉伦音,完全不加思索就撒手,连滚带爬扑将过来,阮柔忙伸手拉住,再连推带塞,帮她爬进榻下狭小的空间。

眼见山壁近在咫尺,白松当机立断抽刀,便要砍断马与车身相连的舆绳。

“别砍绳。”

透过早已碎成布条的车帘,沈之砚目光一如既往的平静,前方山壁如一张凶兽巨口,突起的尖石便是它锋利的獠牙,欲将他们尽数吞噬嚼碎。

他语声沉冷,“杀马。”

白松毫不犹豫,飞身跃上惊马,顺着落下的力道,利刃蓦地扎进马颈,紧接着旋动一周,马儿厉声长嘶,凄惨的悲鸣直击人心,震得阮柔双耳嗡嗡作响。

沈之砚下颌贴在她额角,尚能感受到肌肤的细腻润泽,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她死死摁在怀里。

像是这样,就永远不会失去她。

“别怕……”

炙热的气息烫得阮柔心悸,在这个舍命相护的怀里,满心复杂。

前世沈之砚要她死,眼下却拼了性命救她,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时间拿捏得刚刚好,白松一刀几乎将整个马头砍下来,继而扯住鬃毛奋力拖拽,竟将马身扭得侧过来。

他双脚蹬在马腹上抽身回掠,健硕马匹横着半边身子,重重撞上山壁。

令人牙酸的骨骼折断声连响,那马贴在石壁上,坚石透肉而出,有了这厚实肉垫隔绝一层力道,轿厢随后撞上去虽也四分五裂,但里头的人到底受力又少一层。

沈之砚抱住阮柔,顺势向外一滚,落在草地上。

*

大理寺近日在青台山下安排了一批人手,严烁接到消息赶来时,沈之砚手上正缠着渗血淋淋的布条,坐在一块大石上。

因着嫂夫人在旁,严烁并未上前,脸色铁青招了白松过去询问。

云珠自散作一地的马车里找到包袱,此时蹲在一旁将之紧紧抱在怀里,明显还未从先前的惊慌中回过神来。

她们带来的帕子都已用尽,阮柔最后撕了裙摆来给沈之砚裹伤。

受伤的右手手心,森森白骨透出皮肉,阮柔心惊胆颤得不敢扎紧布条,生怕稍一用力,整个手掌就会断掉。

沈之砚却毫不在意,温和含笑鼓励她,“扎紧点,不疼的,放心,没伤到筋骨,这手废不了,顶多是几个月不能写字罢了。”

可那是他的右手!

多少个深夜他在书房埋首,满篇行云流水、落笔如烟的字迹,都出自这只修长坚毅的手。

他一个文弱书生,这几年为破奇案屡涉险境,做着与大理寺少卿一般无二、刀口舔血的差事,为的就是早日升到尚书之位,延承祖志修订法典。

如今竟可为她,几乎折断执笔之手。

“不是有白松在,那几个贼人他自能料理,你又不会武功,怎敢空手夺刃。”

阮柔当时在车里,并没看到他如飞将军凌空而至的壮观一幕。

她心有余悸,愧疚与感激,令她的防备猜忌几要立不住脚。

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在沈之砚的心目中如此重要。

“我是你的夫君,妻子有难,自当挺身而出,这份责任怎可由他人代劳。”

沈之砚笑容温雅,这场混乱并未让他仪容太过狼狈,此刻端坐青石,与平日殿堂中稳坐太师椅时,一般无二的气定神闲,低头瞧着阮柔。

她在身前半跪,小心翼翼撂开袍摆,卷起裤筒看膝上的伤,专注的眉眼温婉如昨,透着怜惜和心疼。

沈之砚漆眸深处露出一丝满意,安排下这出英雄救美,已然达到他的预期。

膝头青紫,好在骨头大概没错位,肿起的皮肉上扎满细小木刺,阮柔一根一根捏出来,轻声道:

“回去得让医师好生瞧瞧,若是骨裂,您最少得躺足百日才可。”

“我倒是也想,还可多陪陪你。”沈之砚哂然而笑,“不过部里近来案子繁多,尚书大人怕是不会批我这么长的假。”

“做牛做马也没有这样使唤的。”阮柔低声抱怨,“刑部又不是只有您一位侍郎,岑大人也太过偏心。”

那张绯唇如娇艳欲滴的花瓣,微微嘟起,流露一抹小女儿娇憨,殷红眼尾浸着泪,沾湿浓密长睫,无形中流露一丝入骨媚态。

沈之砚望着她微微出神,她从不曾说过这般亲昵、维护他的话。

仿佛窥见一线曙光。

匪来贸丝,来即我谋。当年她抛的那枚绣球,本就是他算计得来,之后却用错了法子,一味被动等待。

如眼下这般,主动给她制造点麻烦,危难中方显真情,一旦她痛定思痛,必会回心转意,不再念着那死鬼。

“前阵子找出几本旧卷宗,正打算这两日抄录出来,整理成册。”

沈之砚托着右手,颦眉显出两分虚弱,“不若阿柔来替我抄,可好?”

“我?”阮柔极少进他书房,也不曾关心过他日以继夜做的那些案牍文书,不由抿唇,“您的笔迹我学不来。”

她写得一手端秀的簪花小楷,沈之砚远远见过几次,心下向往那份红袖添香、琴瑟和鸣,却从不曾主动付诸现实。

眼下这般略带祈求的话出口,原来并没有想象中的难堪。

“不是公文,只是整理了自己看的,阿柔就帮帮我吧。”

他一向矜重自持,显见是因受伤而虚弱,这份依赖对阮柔来说甚是陌生,她微微涨红了脸,柔颈低垂,含糊应了一声。

“还是等您这几日养好伤再说吧。”

沈之砚目光落在女子细白嫩肉的雪颈,几缕秀发凌乱散在上面,那种脆弱不堪的美好,像一只小手探进他的胸腔,拂乱他常年稳定的心弦。

他很想用染血的手在那抹白皙上勾画,让刺目的色泽对撞,红梅欺雪,方衬她倾城容颜。

细如牛毛的木刺已被挑出来七七八八,沈之砚扶着她起来,“我去跟严烁聊几句。”

那边白松见了,忙上来扶人。

“嫂夫人受惊了。”严烁踱至近前,先向阮柔一揖,“今日的事是严某办事不力,让夫人受了这么大一番罪,大过难消,一定尽快查个水落石出,给嫂嫂一个交待。”

前世大理寺带走父亲,阮柔不得而知,是否严烁亲手所为,但这人是沈之砚在官场唯一可交心的朋友。

她有意无意看向沈之砚,他已恢复在外处理公务时冷漠无私的表情,那张脸看上去,与平日待她的温和体贴,截然不同。

阮柔心头一凛,按捺住猜忌,与严烁浅浅客套几句,带着云珠避到一边。

待人走远,严烁立刻连声抱怨,“这帮人我蹲了小半个月了,你就不能给我留个活口?”

探头过来瞧了眼他手上的伤,啧啧称怪,“有白松在,你竟能伤成这样。”

与严烁知交多年,沈之砚在他面前,一贯的伪装都少几分,冷冷瞥他一眼,“这伙人的行事你不是早知分晓,闹得声势浩大,事后被劫持的人质毫发无伤,显见另有所图。”

被差役一路捡回来的三具尸首排列在地,严烁先前已听白松说了经过,反而是清晨出现在光通寺、女扮男装的宫中禁卫,引起了他的注意。

此刻他正围着匪尸打转,特地去看几人的足底。

“带回去验吧。”沈之砚在旁淡淡开口,“死人是不会说假话的。”

“这不用你教。”

抱怨归抱怨,严烁知他向来有的放矢,不做无用功,摸着下巴琢磨:

“你说,这事涉及宫中贵人?”

显而易见,若非沈之砚指使白松弄坏裴府车驾,这伙匪贼下手的目标,多半是相爷府上刚找回的那位四小姐。

凡事只要牵涉宫中,便需谨慎对待。

“不一定是宫里。”沈之砚作为裴安的亲信弟子,对他的事了解多些,提点道:“能用宫禁、却不住在宫里的,现如今还有一位。”

严烁略一思索便想到,“端宁长公主?”

皇帝这位胞姐年逾三旬未嫁,常年幽居长公主府,行事低调,鲜少在人前露脸。

以大理寺掌握的秘辛之多,严烁也仅是隐约知晓,端宁长公主早年间涉及宫闱秘事,与陛下不和。

沈之砚却是清楚知道,老师多年与长公主私下往来甚密。

早在半月前,长公主便已安排人手伺机在伏,这其中的隐情,眼下沈之砚也猜不透。

注:匪来贸丝,来即我谋。出自诗经《氓》。“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

释为:一男的抱着布来换丝,其实这小子不是为了换丝,而是想谋我为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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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愧疚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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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妻
连载中柏盈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