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太，你怎么，怎么变成这样了？！”
两人分开不过短短几个小时，眼前的老人就像是被吸干了精气一般。一头乌发褪成银色，干瘦的皮子紧紧包着骨头，就连那双眼睛也像被泡在死水里一样浑浊。
她没有理会闻珺的问话，几步冲了上来，抓着闻珺的手看了几眼。
什么也没有，看来还来得及。
闻阿婆松了一口气。但她没有看到，明明没有风的室内，墙角细小的尘埃却在空气中翻腾，就好像有谁走过扰动了它们的安宁一般。
“怎么了……”闻珺跟着往手上看，这才看到闻阿婆双手手腕处皆有一道红色环状纹身，又一眨眼，那两条红色细线似乎动了一下。
不等闻珺细看，闻阿婆便将手放开，那两条红线便跟着她的动作躲进了袖口之中。
“要拜之前，先分清楚自己拜的是什么。”
闻阿婆拾起掉在地上的三炷香，重新点燃，拜了拜，插进香炉里。
闻珺顺着她的视线抬头朝上，原本她看到的那尊漆黑神像不见了，高台之上摆着的分明是座用白玉雕刻，身着华服，拖着长发的男性神灵。
“那我，我看到的是……”
“召唤鬼神，就要打开人间和地府的通道，也许是旁的鬼神无意进入了吧。”闻阿婆不愿多说，随口敷衍道。
“所以……”闻珺顿了一下，想到了自己父母惨死的模样，眼神从惊恐又重新变得坚定，“所以其他的鬼神，也能实现我的心愿吗？”
如果她的愿望真的能实现，要让她付出什么，其实也未尝不可。
“这可不一定，”闻阿婆长叹一口气，“如果真的能付出一样得到一样，那也算是公平。但这世界哪来的公平可言呢？”
“鬼神生前也是人。人会撒谎，会背信弃义，会出尔反尔，鬼神自然也会。都说世界上最复杂的是人心，死后成了鬼神，七情六欲都被放大，心思只会更重。他可能会实现你的愿望，可能不会，也可能只实现他想实现的那一部分。”
闻珺：“那我……”
“不要再掺和这件事了，”闻阿婆打断她的话，“杀死你父母的人过不了几天就会死，这件事到此为止。”
那个肇事逃逸的车主会死？
闻珺看着闻阿婆满头的白发，仿佛明白了什么。
“你确定真的能到此为止吗？你确定那两个人死了你们就算是复仇了吗？”
那个声音又回来了，声音离得很近，好像他就站在她们身边说话一样。
闻珺感觉到有什么正在靠近，她想躲，却根本无法动弹。寒气从头传到脚底，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点在了她的额头上。
闻阿婆神色一凛，从衣袖掏出一串铃铛晃动。这铃铛分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闻珺却觉得脑中一片震荡。
寒意消失了，闻珺又重新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
“这一次他是真的走了。”闻珺明明看不到任何东西，但不知为何却说得如此笃定。
闻阿婆的眼神幽深，盯着闻珺看了许久，才长叹了一口气，道：“但你们已经建立了链接，现在不管去到哪里，他都能找到你了。只要他找了你，就……”
“没想到最后还是躲不掉，也许这就是命吧。”闻阿婆抬头看向佛龛里的神灵，眼神空洞，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阿太？”闻珺轻轻将手搭在了她的手上，“只要他找到我了，然后呢？他会威胁我？还是会利诱我？我不能拒绝吗？”
闻阿婆：“你当然可以拒绝。但他会知道你心底里最想要的亦或是最恐惧的东西是什么。”
“那我需要付出什么？生命吗？把我的身体给他，让他回到人世间？”闻珺想到小说里常出现的鬼魂上身的场景，便问道。
“想回来人间，可不是只要杀个人占个身子就行的。”闻阿婆笑笑，“那些机缘巧合占了旁人身体的神，也只能短暂的逗留一段时间，不能长久的存活人世。若只是短暂的逗留，会影响健康、寿数、运气但不至于要命。”
闻珺不解：“那他到底想要什么？”
“神所图，一为复仇，二为玩乐，三为生前求不得，四为人世放不下。”闻阿婆看向这个并不熟悉的孙女，仿佛透过她看到自己过去的影子，“他想要什么，会告诉你的，等着就是。”
闻珺：“如果我做不到他要求的事情呢？”
“完成鬼神交给你的任务其实并不太难，完不成大不了也就是死而已。难的是他也许会让你进入鬼神世界。要真进去了，再想脱身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闻珺：“什么意思，什么是鬼神世界？”
闻阿婆细细思索了一番，才开口答道。
“鬼神分为两种。”
“人各有命，生老病死，就属于普通人最终的归宿。用尽了自己的寿数，自然而然会离开人世间。他们到了地府，是投胎转世，是滞留地府，亦或是灰飞烟灭，那都是底下的神仙判定的，人类无权插手。”
“这样死去的神，在闭眼的那一刻，就自然斩断了和人世的联系。除非有人召唤，将自己的寿数借给他，否则是回不来人间的。”
“但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幸运地用尽自己的寿数才离开。世上总有些枉死的人。也许是因为意外，也许是被人迫害。他们的身体断了生机，但寿数尚未用尽。这样的鬼神，不能算活着，也不能算死去。”
“他们可以选择干脆死了个干净，直接回归地府。但这样枉死的人中，不是每一个都甘心这么离开的。有的人放不下仇恨，有的人放不下贪欲。生平的执念和不甘会化为强大的力量。这样的鬼神不管是留在人间，还是去往地府都很危险。”
“于是，天神便开辟了第三世界供他们停留。这个世界是由无数小世界组成，每一个小世界都是鬼神的**和执念所构成的，他们在这个世界里，能够成为他们生前想成为的人，可以做他们想做的事情，可以复仇，也可以享乐。这些小世界也被我们称之为鬼神世界。”
闻珺反应得很快：“这是什么意思？那我的父母，他们是不是也能……”
“不能了。”闻阿婆摇头。
“为什么？他们不算是枉死的人吗？”闻珺不能接受这个答案。
“他们没有仇恨，也没有贪念，唯一想要的只有你能好好的。”
闻阿婆睁着自己混沌的眼睛，看着曾孙女周身散发的，常人无法看到的莹莹金光。那样温暖和煦的光，是只在鬼神心甘情愿将自己的所有送出时才能有的光亮。
她将闻珺拉入自己怀中，轻柔地抚着闻珺颤抖的身体，问道：“你愿意遂了他们的愿吗？”
闻珺悲泣道：“我做不到。那可是我的爸妈，我放不下啊阿太，我怎么能放得下？”
但她又立刻想起了刚才闻阿婆提到的：“那那个肇事者呢？他这样也算枉死吗？也会拥有一个属于他们的世界并在里面享乐吗？”
闻阿婆：“阿太会解决的。”
闻珺的手捧起闻阿婆耳边的白丝，问道：“你还需要付出什么？”
闻阿婆：“如果胜利的是我，就不需要付出了。甚至我还能得到更多的东西，比如健康的身体，年轻一些的容貌，更漫长的寿命。”
闻珺：“那你有可能会死吗？”
闻阿婆沉默了好一会，就在闻珺以为她无法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时，才听见她晦涩不明的嗓音。
“当然，但我本来也该死了。我并不惧怕死亡。”
“那你在怕的是什么？”闻珺没有错过阿太眼中闪过的恐惧。
“一旦接触了鬼魂的世界，就不是你想离开就能走的，哪怕是死，也只能留在那个世界，为鬼神世界提供养分。”老人说得很慢很慢，“你会找不到回家的路，会在无数鬼魂世界里艰难逃生，会直面恐惧，会受伤，会崩溃，会后悔。”
闻珺：“这都是你曾经历过的吗？”
闻阿婆：“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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