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点点,清淡的月光照在徐府的庭院,梧桐叶子幽绿幽绿的 。
两个男人围着石桌而坐。
“我翻遍了平远军三千名册,所有人一个不拉地都查了,没查出什么问题来。”何风拿起杯子喝了口茶,吧唧了下嘴,“啊,你这茶还真不错!”
徐江遥心一沉,皱起眉毛,“怎么可能?所有人都查了?”
“当然!包括那些死在清阳城大战中的将士们,他们的家里都本本分分的,除了得到朝廷的抚恤金外,没在外边儿得到过什么其他的好处。”
当年葛成拿着一封号称是徐佑与榭国的私密通信,在皇上面前坐实了徐佑通敌的罪名。后来,有人在当年徐佑的房间,发现了另一封信,同样印着徐佑的私印,内容却大不相同。
其上内容是徐佑写给两个儿子的家书,所言之词皆是忠孝。并在最后写道,自己甘愿在最终的决战中,献出自己的生命守卫国土。
后来,徐江遥拿着这封信,为徐佑正名,为徐家正名。只是当年伪造书信并杀害徐佑的人成了迷。
据葛成当年所言,徐佑是在决战前一天死在自己屋里,并有打斗的痕迹,所以葛成便推测是徐佑因与榭国未能谈拢,被榭国派来的人杀死。而能在徐佑眼皮子底下进入清阳城并混迹在平远军里,那细作必然是平远军中人。
“继续查,找些年岁大的打听。既然那细作混迹过平远军,定会留下痕迹。”徐江遥道。
“是!”何风领命。
两人默契地同时举杯,喝了口茶。
何风忽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瞧他:“你说咱们这么查都查不到的话,那会不会.......”
徐江遥知道何风想说什么。如果所有人都没有问题,那么最大的问题就是葛成。他脑海里闪过徐家抄家那晚的惨状,浑身冰冷。
“我出去一趟。”徐江遥突然放下茶杯,起身要往院外走。
何风“啊”了声,跟着站起来追过去,“你别啊,你留我一个人在府里,我害怕。”
徐江遥没好气地短笑一声,脚步未停。
“不是,你去哪儿啊?”
“去看我的订的货。”
“茶啊,你又买了什么好茶?我也要去看看。碧螺春还是.......”
徐江遥蓦地停下,转头瞧他:“不是茶,是衣裳。”
“……什、什么玩意儿?”
衣裳? 他听错了吧! 何风瞧了眼徐江遥身上这身黑的跟夜行服似的骑马束袖装。除了战甲,这人平日里不是向来随便买买随便穿穿吗?
徐江遥不怎么想搭理他,转身又要走,何风却一把抱住他的胳膊。
徐江遥:“……”
何风把抽出一只手,小指头塞进耳朵里使劲抠了抠,死皮赖脸道:“不是,你再说一遍! ”
徐江遥叹了声气,抬起手,重重地拍走何风衣服上的尘土,“听不懂本将明日就送你去书院,多识几个字去。”
“衣裳,本将订做的,懂了?”
***
月光下,二层高的屋顶上,一位女子正坐在屋脊上。她面色红晕,脚边隔着两只东倒西歪的白瓷小瓶。
打了个酒嗝,葛玥伸手去够酒瓶,拿起来往嘴里倒,却只有两滴滴进嘴巴里。
忽然旁边一只手伸过来,拿走了酒瓶。葛玥下意识朝手收回去的方向看,一个又高又瘦的男子站在屋脊上。
皮肤有点白......
徐江遥晃了晃空瓶,想说“不能喝这么烈的酒,特别是一个人在屋顶上”。他偏过头,却瞧见小姑娘脸颊染上了桃红,托着腮一脸醉醺醺地盯着他。
“你好好看哦,”她打了一个嗝,继续说,“像我以前的未婚夫。”
心里猛地空了一拍,他收回视线,缓缓垂下手,望向远处。
小姑娘吸吸鼻子,声音有点儿委屈:“但是我们分开了很久,他有点儿讨厌我了。性子也变得跟以前不同,现在他都要掐我脖子了.......”
“……” 分明是下巴,他掐的要是脖子,她还能活到现在吗?
她可怜巴巴地摸了摸自己脖子,泪光闪烁, “但是我不怪他,是我们先对不起他的.......”
小姑娘明显是醉言,说得都是不经思考的真心话。他的心居然莫名地舒缓了些。
徐江遥蹲下身,擦掉她的眼泪,瞧着她红通通的眼眶看一会儿,道:“以后再喝这么多酒,我就真掐你脖子,知道了?”
小姑娘听懂了,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徐江遥的心柔软了一大片,抬起手拍了拍她的头,“乖。”
葛玥意识朦胧,觉得这人对她真好,说话好温柔,好熟悉.......莫名地,她闭上眼,逐渐朝那人靠近。
眼看着她整个人靠了过来,柔软的指腹按在了自己的手臂上,徐江遥一动没动。空气中混杂着薄荷香和浓厚的酒气味。他的思绪麻木了下,下意识低了低头。
双唇仅剩一点点的距离.......
马上就要触到她的唇,徐江遥迷离的眼神突然一睁,划过一丝不可置信。
他立刻将她推开,心跳如擂鼓。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徐葛两家之仇不共戴天,两人之事世俗难容。葛家乃徐家灭族仇人,这等荒唐之事他若做了便是对不起徐家列祖列宗、对不起因徐家而冤死的无辜之人!
小姑娘眨巴着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他看,他的心脏犹如刀绞。
自打四岁那年认识她,他的生命里到处盛满了她。
她胆小、她善良、她笑起来向冬日的太阳,被姐姐欺负之后,会跑在他身后揪着他的衣摆擦干净眼泪。
从那时他便打定主意将来要娶她为妻,日日保护她、与她相伴,不愿像父亲母亲那般分离总比团聚多。所以他不愿意从武,将承袭爵位、取得功名的机会心甘情愿让给兄长。
可是天不遂人愿,那年事发后,兄长也受了刺激,发了疯的上场打仗,不出一年便在边疆丧了命。从此,他的心彻底死了。
我们很没有缘分吧,玥儿。
即使他想,即便她也愿,二人远离世俗,但从前发生的事依然还在那里。他的姓氏和她的姓氏,会在生活里的任何时候,提醒他们这道血痕的存在。他心里有恨,她心里有愧。即便他能忍,他也不愿她每日面对着他 ,活在愧疚里。
可即使如此,在将爱彻底藏于心底之前,他还想最后冲动一次。
徐江遥抬手将落在她头发上的树叶拿掉,笑得很温柔,“想不想看看建安城的夜景?”
葛玥恍了恍神,愣愣地点了下。这就是她未婚夫吧......
还没来的及进行多余的思考,她蓦地被横抱起来,双脚离地。这种悬空感让她很不习惯,双腿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抱着她的男人似是无奈,轻叹了声气,“别乱动,不然我可不保证你会不会摔下去。”
他的胸膛很壮实,很有安全感......
葛玥靠在他怀里,搂住他的脖子,不再乱动了。
清凉的风吹过脸颊,葛玥红扑扑的脸颊退散了许多。酒意渐渐消退,她才看清自己被徐江遥抱着,在屋顶上飞来飞去。
悬空感更强了。她不由得搂紧徐江遥的脖颈,“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徐江遥低头瞧见她眼神清明,醉意退了大半,便道了实话:“不去哪儿,带你醒酒。”
啊.......啊?
徐江遥停在花月楼的屋顶,放下她来。
花月楼是建安城最高的楼,有四层楼高。望着下面,葛玥的腿有些打颤。她慢吞吞地探了探身子朝下看去,下面烛光通明,男人进进出出。
她心里有些不好受,皱着眉看向左后方目光清淡的人,“你们男人都喜欢来这种地方吗?”
徐江遥怔了怔,往下一瞧。啧,他不过是找了个最高的地方。
小姑娘摇摇头,长叹一声:“也是,要不怎么能恰好在雨霖城救了我。”
知道他是为了查案才去的,但是她特别想知道,他心里有没有那么一点点私心。他从前最瞧不起来这里的人,可她现在不知道过了这么多年他有没有变。
“男儿志在四方,岂能被风花雪月之地困住。”他沉沉的声音响起。葛玥抬头望去,瞧见他目光坚定。
她心头微微震荡,有了答案。这世上的男子,她果然还是最心动于他。
怕他瞧见自己藏不住的情绪,葛玥转向前方,撑着下巴坐在屋脊上,“那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徐江遥说:“回来后我第一次见你,便是在这里。”
还真是......她回想着,她就是在这下面被他截了婚,她们两个此时在的地方,正是当时瘦虎和胖鱼的藏身地。
“你变得很不同。”他说。
徐江遥垂眸,偏头看向她黑茸茸脑袋。当时她朝自己抛的那个媚眼着实是吓着他了。
“是吗?”葛玥歪歪脑袋,狡黠一笑,“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从小她就胆小自卑,忍辱负重,两个庶姐老喜欢欺负捉弄她,她也没有任何反抗。可是忽然有一天她就开窍了,不愿再甘受这种欺辱,只要姐姐们欺负她,她就一定会同等代价报复回去。
但她从不刻意去争夺父亲的宠爱,只是不让自己再受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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