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威王15年】
“君上,南褚经历两战本就民生大伤,今年又遇旱灾,饿殍遍野,实在无法按税额纳粮。”
“郡守本该及时上报,请求朝廷薄赋休养,再下发粮食赈灾,而不是逼迫南褚民众卖儿女为奴!”
太子傅南乡子跪在殿上,苦口劝谏。
“哎,那不是我师——”
“嘘!”
北辰一把捂住了太子启明的嘴。
两人原本正在一同受教,突然有人赶到学堂对南乡子耳语了几句,南乡子便神情大变,交代他们自坐抄书,接着就匆匆离去。
两人隔着书案,互相挤眉弄眼了一阵,便双双把笔一放,跟着偷跑了出去。
按照启明的说法,南乡子一定是出去偷吃好吃的去了。不料两人一路跟着,最后竟然到了淮威王议事的大殿里。
两人对淮威王都是又敬又怕,没敢让他瞧见,赶紧躲到了一处屏风后面。
“如今南褚故地爆发叛乱,实在是被郡府逼迫无门。参与叛乱者都是手无寸铁的农户,君上只要处置几名领首,免除其余人死罪,再接济粮食、放宽税赋,叛乱自可平息!”
南乡子的声音又一次传来。
“南褚民众早已厌倦战事,如果荆国能展示包容气度,南褚自然不会再生出复国之心,南部亦可长治久安!”
旁边一句高声赫然打断了南乡子的话。
“太子傅此言差矣!”
南乡子一听便知是谁,并没有回过头,只是厌恶地皱了皱眉。
“太子傅未曾征战,自然不知,若要让敌人永远不敢反抗,只有剪断他们的羽翼,用鲜血震慑后来人。”
“对反贼纵容,便会鼓励更多反贼!太子傅还要给反贼送粮?还要减他们的税赋?”
“这岂不是增加他们的力量,帮着他们造反么!”
南乡子面色铁青,却依然直视着面前的淮威王。
“按照客卿韩进的说法,此次参与叛乱的民众及其乡里九族都要一同处死,数量竟达数万之众,堪比旧时一国之师!”
“荆国吞南褚,变天下五国为四国,已为耒、恒、尧忌惮,如此自伤元气,要是被他国趁虚而入,荆国危矣!”
客卿韩进冷笑了一声。
“太子傅,何不听听平南侯的看法?”
“是他率领荆国将士征战数年拿下南褚,对于南褚再熟悉不过。太子傅的想法是否现实,平南侯最有资格评价。”
听到这句话,躲在屏风后面的北辰一愣。
他跟着望过去,看到自己的父亲从侧边的席上站起,走到大殿中间。
平南侯身高肩阔,虽然久经沙场,面色却不像其余武士那般黝黑。他双颊瘦削,神色冷峻,眉眼间尽是果决。
“南褚民风彪悍,宁折不弯,其风俗习惯更近焉暮等异族,与我天下相去甚远。”
平南侯冷冷道。
“南褚民间也盛行巫蛊之事,先前征战时,就有南褚刁民往河流中投蛊,不仅我军折损众多,连沿岸的难处民众都死伤惨重。”
“他们对自己的国民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对他国了。即便赦免,他们也不知感恩,反而以为我荆国怯懦,愈发骄狂。”
这番话一出,朝堂顿时议论纷纷。
即便原先还有认同南乡子观点的,这下也都改变了立场。
北辰的脸色却不太好看。
这样的父亲……对他来说太过陌生了。
而始终没有开口的淮威王,这时终于发出了声音。
“平南侯的意思是?”
殿上沉默了许久,北辰听见了父亲冷漠的话语。
“对付叛贼,不可手软。”
南乡子愤怒地起身:“不可!”
“血海深沉,来日必报!平静一时,迟早为荆国带来巨祸!”
“君上三思!”
淮威王斜睨了他一眼,突然起身。
“南褚是平南侯的封地,自然要以平南侯意思来办。”
淮威王眼里的凶光闪过,冷笑一声。
“散朝。”
“如果君上执意如此,臣宁愿死在这大殿上!”
南乡子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朝堂安静了下来。
淮威王停下脚步。
“太子傅是在威胁寡人吗?”
“臣以命相博,唯愿荆国太平,更能换天下太平!”
淮威王不悦地皱了皱眉头,随即又舒展开来,露出了虚伪的微笑。
“太子傅一片心意,寡人已了了。”
“太子傅乃当今天下名士,所思所虑,自然有份量。今日先散朝,等众卿都回去思量思量,下次朝会再议。”
“君上,那原定明日的行刑——”
“刑狱事宜,已经交由客卿代办,客卿自会按规矩来办。”
“散朝。”
南乡子朝天发出一声悲叹。
“二十年内,天下必乱,荆国必亡!”
说完,他环顾大殿一圈,见众人脸上都是冷漠或嘲讽,顿时心生悲凉。
忽然,他瞥见了屏风后的一双眼睛。
南乡子眼里闪过一丝欣慰,竟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世不容我,当如何?”
他高喊一声。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南乡子撞向大柱,血溅当场。
***
潮水一样的回忆终于止息。
北辰将注意力收回眼前,这才发现自己一动不动坐了许久。
阿月并没有打断他,只是始终静静望着他,面具后面的眸子一闪一闪。
北辰心头一软,终于长长呼出一口气,提笔在木牍上写起来。
“撞碎的。”
阿月:?
“就、这样?”
北辰点点头,没再多言。
他心里知道,自己答非所问。
可是天下玉碎之事,大体是相同的。而经过五岁的那一幕,他也再不愿见玉碎之事。
南乡子死后,淮威王并未改变命令。
第二天,数万南褚民众被行刑,血流成河。
而他手上的玉韘,是平南侯征战南褚得来的众多战利品中的一个。
据说佩戴它的是南褚一位长于征战的大将,有他在的地方,即便平南侯也无可奈何,只能退兵。
但最后他却被临阵换将,新来的将领没有实战经验,很快就被荆国的计谋蒙骗,以至于被一举歼灭。
南褚就此被荆国占领,王室悉数被杀被俘。
那位大将却并未死于战场,而是死于昏庸国君的猜忌。
在他死后,他这枚残缺的玉韘连同其余王室珍宝被送往荆国王宫,又被赏赐给了平南侯府。
最后,到了北辰手上。
沉思间,阿月抿了抿嘴,突然拉过北辰的手。
“你、是玉。”
“你、不要碎。”
阿月写着,又歪头看了看拇指上的玉韘,皱起眉头。
“也不要、缺。”
北辰愣了愣。
他见阿月的模样,像是当真在意,不禁莞尔。
于是他重又拿起笔,在木牍上写起来。
“玦。”
阿月:?
“玉,缺了便是玦。”
“可是谁说缺便是不好呢的?满了,功成名遂,却无可再进,只有退;缺一角,则是步履不停,永远向前。”
“我喜欢这枚玉韘,不是因为它残缺之前有多美好,恰恰是因为它缺了一角。”
阿月的眸子亮了起来。
“我、也是缺。”
“嗯?”
“我、生在、月圆之前。”
“我叫做、月明、缺。”
北辰看着这几个字,一种没来由的喜悦浮上心头。
这是阿月的名字,也是阿月第一次主动说出关于自己的事。
“好听呢,配你。”
“以前觉得、不好。”
“现在、觉得、还可以。”
北辰轻笑出声。
“那就好。”
“不过,‘缺’这个字还有一种写法。”
他一笔一画地写道。
“‘阙’。”
琼楼玉阙,月中君子。
北辰微笑着想道。
阿月眨眨眼睛,末了,把自己的名字划掉,改成了“明、阙。”
之后,他就一笔一画地在一旁临摹起来。
北辰凝视着他的脸,许久之后,突然想起了什么,目光一变。
阿月——现在是月明阙——依旧带着那副面具。他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在面具阴影里,难以捉摸。
“山神”的话语回响在北辰耳边。
- “幌子一盖,便改头换面。可揭开一看……”
面具之下,真实的目光究竟是怎样的呢?
北辰不自觉抬起了手,探向月明阙的面具。
月明阙像是察觉到了他的动作,回过头来望着他。
北辰的手停在空中。
片刻后,他慢慢收回手,垂下眼去。
或许,还是不要揭开……
“……!”
月明阙拉住了他往回缩的手,慢慢牵引着,将他的手覆在自己的面具上。
然后,这面具在他手中被摘下来。
琥珀色的眼睛静静望着他,清澈如水。
北辰心里一动。
“你想看、就、不戴了。”
北辰的脸上慢慢浮现出微笑。
“嗯。”
月明阙点点头,松开手,又低头去看木牍上的字,不时提笔在旁边仿写。
北辰看着手中的面具,陷入了沉思。
面具遮掩下,总觉得月明阙神秘莫测,举止别有意味。
可是当面具揭开,才发现他像孩童一般纯真无邪。
面具并非是蒙蔽人的双眼,而是将人内心的不安和猜疑暴露无遗。
真正的面具,是在人心上,由自己的臆想编织出来的。
想到这里,北辰笑着摇了摇头。
他把面具放在一旁,拉过月明阙的手,在他手心划写起来。
“你的过去,可以告诉我吗?”
月明阙眨眨眼睛,摇了摇头。
“……”
“咳,是我唐突……”
“我、不记得。”
北辰一愣,怀疑是个托辞,但看到月明阙的神情,便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月明阙望着他,目光依旧澄澈,却全然没有失落之意。
“没、关系。”
“往后的事、我都会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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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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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缺为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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