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们凭啥嘞?”
“大爷您听我说,这里面涉及到刑事案件,我们得——”
一位光着腿的大爷正站在警戒线旁,扯着嗓子跟一个女民警据理力争。他踢了一双深蓝色的橡胶拖鞋,两根山药似的腿戳在上面,再往上是一件经典款式的红绿裤衩,不过膝,风一吹就随着腿毛一起摇曳。
“额不管!嫩房子说封就封?额还得住人嘞!这这这还咋收房租啊,你们赶紧给额倒腾干净!”
凌晨的天刚亮,细雨未停,卷着热浪打到地上,腾起闷热的潮湿。大爷站在隔壁单元门下,两颊通红,上身是一件白色背心,手里的破蒲扇摇来摇去,吹的头上一圈灰毛纠缠不清。
“你们警察就随便封人房子啊!凭啥!让额进去!”
大爷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拽警戒线,民警赶忙伸手去拦,却也架不住这老头胡搅蛮缠。一旁警员见状赶忙过来帮忙,双方争执不休。
忽然瞧见有个妇女抱着孩子从楼里跑出来,大爷迅速转变了目标。
“乔妈!乔他妈!这里面咋回事?你快说说,额那屋子怎么给封了?”
“我不知道呀,我住在楼上的。”女人解释道,“好像说是死人了,不知道咋回事——哎呀大清早的真是晦气。”
她也不愿多说,抱着怀中熟睡的孩子离开了。
“死人?咋回事?哎你别走了咋回事嘛!”
“所以说么大爷,您先别急是不是?”见人瞬间泄了气,女民警对好声好气道,“之前您说这间屋子住的是谁来着?”
几人正掰扯着,一辆警车从远处驶来,停在了警戒线旁。段秋彤下车,掏出了自己的警官证,递到前来迎接的民警眼前。
“白安区刑侦支队,段秋彤。”她一边说着,一边越过警戒线,“——这怎么回事,不是说在楼里吗?”
抬眼看去,距离警戒线不远处的警车上躺着个女人,车顶被砸的凹陷下去,血迹溅射开来。段秋彤顺势抬头,很明显这人是从楼顶摔下来的,似乎是当场身亡。
再走两步,能看到女人的后脑,大量的血迹混着脑浆炸裂开来,死状相当惨烈。
“哎,本来接到报案,说是有个屋子往外渗血水,结果我们刚到现场,这女孩就从楼上跳下来了。”
女警一边说着一边叹气,眼神不敢看那尸体,神色多为恐惧:“当时人就已经摔成这样了,本来叫了救护车,结果人过来一看根本没得救,干脆就没动,不敢破坏现场。”
段秋彤回头,这才看到不远处正在准备收拾离开的医护人员。
她接过民警递回的证件,又帮着人支起了棚子,支在尸体上面,随后将头发半盘起来,套上了浅白色的头套。
“这人……怎么有点眼熟?”
白馨蕊拎着工具箱跑到棚子下面,拨开死者被打湿的头发,露出了侧脸。高子奇闻声上前凑去,一时间瞪大了眼睛——这张脸他昨晚刚见过。
“杜晨?”他一时间都忘了犯恶心,凑近尸体仔细辨认道,“真的是杜晨!师姐你来看!”
听到这个名字,段秋彤一激灵,赶忙三两步凑了过来。
“……我靠。”
还真是她。
她皱起了眉头,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心底升起。白馨蕊戴着手套,快速做出了简单的判断:“大概率就是当场摔死的。”
她叹了口气:“这个尸温,估计还没超过半小时吧?”
“嗯。”段秋彤摇了摇头,“刚才那个民警说,当着面摔下来的。”
她收敛了心神,将手上带了一半的手套穿上,带着几人往单元门里走去。
“先说说,里面什么情况?”
“清早接到报案,说是301阿姨早起准备出门遛狗,发现对门的门缝往外渗血水,闻着腥味很大,还有点臭味,阿姨当场报了警。”女民警跟在身侧,比划道,“门刚撬开,那个味道特别不对,我之前接触过凶杀案,也算有点经验,所以叫他们先别动,马上给你们打的电话。”
“根据房东交代,302住的是一位中年男子,姓周,叫周丰茂。根据他的描述,这位周先生大概五十多岁,身高在一米七五到一米八之间,人比较瘦,外卖员,但似乎晚上还有别的兼职。”
几人进了楼,高子奇一边认真听着,一边接过师姐递来的脚套,单腿跳着将其抻到脚上。
“据他所说,302经常不交水电费,偶尔还会欠房租,大爷为此还跟他打过两次架。刚才我也问了联系方式,不过电话没打通,一直是关机状态。”
“没有其他联系人吗?亲戚朋友什么的。”
“那个大爷说,这个姓周的在外面应该是欠了债,应该没什么朋友——但是有个女儿。”
“联系了吗?”
“联系不了了。”
女警顿住了脚步,手指了指楼下:“外面躺着呢。”
“你说那个跳楼的姑娘?”白馨蕊终于忍不住插话道,“她不是叫杜晨吗?你刚才说那个租户姓周?亲生父女吗?”
女警没回答,只是无奈地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也不知情。
三人一前一后上了楼,楼道很窄,走廊上贴满了被撕的残缺的小广告,中间层堆满了杂物纸箱,刚到三楼,一股血腥味掺杂着塑胶烧焦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什么味儿啊——”
三楼半的拐角探出个人头,用手上的警帽正扇着风:“不知道谁把电驴子停楼道里,充电把电瓶给烧了——这是谁家的?违规的知不知道?很容易引起消防事故啊。”
民警转头教育起楼上好奇围观的居民们,却无人认领他脚边的电瓶。
段秋彤没多问,拉开了302半掩着的的劣质防盗门跨了进去,高子奇紧随其后,刚一进门,就觉得那股血腥味愈发浓郁了。
他皱了皱眉头,又从兜里扯出个口罩捂上。
映入眼帘的是几只穿到破损的运动鞋,随意丢弃在鞋柜旁边,而半开的鞋柜里却堆满了杂物;打翻的垃圾桶里全是吃剩的泡面袋子和被凝成一团的啤酒罐,墙角的黑霉一路爬上房顶,延伸到几块开裂的墙皮旁边。绕过玄关,正对走廊的就是一张单人床,床侧便是窗户,紧挨着墙,上面堆了一团衣物混合物,床边是一个没有门的大衣柜,里面的清一色的黑和灰。
床边不到半步的距离就是一张木桌子,而在这半步的空地上,半躺着一个中年男人。男人垂着头,显然没了生气,他背靠着铁暖气片,正面看不见任何伤口,身下却有一大片已经凝固的血迹,一路延伸到玄关。
他身旁的桌子上打翻了个电热水壶,里面的水早已不见踪影,或许早就流到地面上,混杂着一地的血迹,一路流到了门口。
屋内的闷热气十足,导致血腥气混杂着尸体的腥臭味好似发酵了一样,顺着泛黄的墙缝从门口飘出,惹得围观的居民纷纷逃离现场。
高子奇顿感胃里翻江倒海,脸上的口罩似乎没什么用处。
幸亏没吃早饭,他心里庆幸道。
这房子的玄关非常之窄,只能挤进去一个人,而房间又是细长型的,里面布局又十分混乱,乃至于段秋彤三人挤进去后,不到二十平的小房间被塞得满满当当。
高子奇抬眼瞧白法医,却看见她只是揉了揉鼻子,眼都没眨一下,面无表情的蹲下来仔细查看尸体。
唯一一块空地被他占了去,一地的血迹却让高子奇无从下脚,一旁拍照的警员给他让出一条路,他忍着强烈的呕吐欲,侧身挤了过去。
“他这个……死的挺复杂啊。”白馨蕊左右检查起来,起身扶着墙,去看他靠着暖气片的背后,“没看到有什么致命伤,但是口鼻处严重出血,有可能是内脏破裂导致的。”
“跟人打架了吧,”段秋彤也俯下身子,伸手轻抬起男人的脸,“你看这淤青,还挺严重。”
“我刚才大概看了一眼杜晨的尸体,她胳膊上有一些擦伤,也像外力造成的,还有你看这,”白法医用手指点了点尸体的指尖,“他指甲缝里有不少皮屑,再看这现场乱糟糟的,你说有没有可能——”
她顿住语气,没再说下去,高子奇却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您的意思是,女儿失手杀了父亲,然后自杀了?”
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段秋彤忍不住开口道:“不太合理——你看尸体脸上的淤青,不像是昨晚刚造成的,而且我不觉得以杜晨的体型,能给这么一个中年男人打成这样。”
“那你得让我得做进一步尸检了。”白馨蕊耸了耸肩,站起身来,想暂时离开这个闷热的环境,却发现进退两难。
几人堆在狭窄的空间,挤得有些喘不上气,于是一个个退出房间去,只留下一个端着相机的警员,在现场吭哧吭哧地拍照。
“这下好了,郑兴怀的案子还没有结果呢,又多两个。”白馨蕊摘下手套,蹭了蹭额头的汗,“又得加班咯。”
“你觉得会有关系吗?我是说杜晨,毕竟她——”
“那是你的工作,”白法医不留情面的打断她的话,眯着眼睛扯出一个假笑,顺手拍她的肩膀,“辛苦了段组——我还有两个尸检要做,先回去了。”
随后她又散发着自己浓重的怨气,头也不回的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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