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艳阳高照,万里无云,晨起的乌云早已散去,连同那点细雨留下的湿痕也被蒸发的一干二净。树荫下的微风卷的滚烫,马路上的柏油马路仿佛铁板烧,叫上面三两的行人加快了脚步。

路边的空调机们轰隆作响,吹出一层层热气,连鸽子都受不了这黏腻的空气,贴着小卖部的玻璃门滩成一团。

停尸间里的冷气十足,叫人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孙影佳站在接待区的入口,目光呆滞的盯着地砖,直到冷气泄到她脚边,在小腿上爬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才缓缓抬起了脚步。

法医实验室的存储区里布满了冰柜,满眼都是冷铁色的器材,叫不上名字。

其中两扇冰柜门被拉开,上面躺着两具尸体,被装在白色的遗体袋内。袋子的拉链只拉开了一点,露出死者的头颅,看不到其他细节。

这场景孙影佳并不陌生——昨天晚上,她刚辨认了郑兴怀的尸体。

从接到消息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底就没有选择相信,一直到现在,亲眼瞧见那张面孔。

尸体做了简单的修复,面部被清理的很干净,头皮也尽量缝合的不留痕迹。孙影佳站在门口,呆呆地望着眼前的景象,却怎么也不肯上前了。

她的双腿好似灌了铅,每一步都变得无比沉重。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具尸体的脸,妄图能找到一丝破绽,找到一些不合理,以此能证明眼前躺着的并不是杜晨。

可直到她挪到了跟前,也没有找到任何说服自己的理由。

“你认识吗?”陪同的警员姐姐轻声细语的问。

“……”

孙影佳许久没有出声,眼眶泛着红,可一滴泪也没有掉。过了许久,直到警员再次开口询问,她在终于回过神来。

“……啊,什么?”她眼神飘了飘,似乎在思考一个很难的问题,“她以前没,没有这么白。”

“是,是,”她艰难的开口,“……杜晨。是杜晨。是杜晨。”

她感到自己呼吸变得十分不顺畅,大概是房间内的冷气开的太足吧,她这样想着,又深吸了一口气,憋了很久才吐出来。

“旁边这位呢?”

“是她父亲。”她答得简短,“……但是,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就是,名字,我不知道名字,杜晨没和我讲过。”

孙影佳语无伦次的解释着,自己似乎也没弄明白要表达什么:“为什么躺在这了?我,我是说,两个人,为什么两个人在这?”

陪同的女警搂着她的肩膀,安慰似的拍着,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警员经验丰富,她知道孙影佳现在最需要的是自己消化,而不是任何无意义的安抚,只是静静地搂着她。

“节哀。”

一旁的警员递来一杯温水,塞到她的手里。

“我昨天,给她打电话,我一直没通,我就没问,我……”她的逻辑似乎出了一些问题,孙影佳低着头,把鼻腔里强烈的闷痛感压了下去,重新整理了一下语言。

“昨天我给她打电话,就没打通。”语气带些哭腔,她努力张开嘴,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会不会有关?昨天我一直没联系上她——还有她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两个人都死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等有了结果,我们肯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女警安慰道,“你方才说,昨天一直给她打电话没有打通,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异常吗?”

“我不知道。”

她努力回忆着:“她昨天好像没上班——我不确定,因为我昨天轮休,我也没在,但是我听说她也没上班,但是我也不确定。”

女警拍着她的肩膀,叫她喝了两口温水,随后把人带了出去。

孙影佳呆呆地坐在走廊边的椅子上,捧着那半杯水,一个人发愣。她忽然想起二人相遇的那个医院走廊,又想起那天的雪。

雪花落在地上,融成了水,又倒流回天上,变成漫天的细雨。

于是她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那个雨夜。

她不明白,为什么那样惊险的事情都经历过了,却到了今天这步。从杀人犯手下捡回了一条命,二人还曾开过玩笑,说这件事大约能吹一辈子,等八十岁以后,说不定还能刻到墓碑上,给来祭拜的后人也吹一吹。

一辈子怎么会这样快呢?

余光中,仿佛看到有人影动了动,她瞟了一眼,看见陶池站在大厅里,和一旁的警员说着什么。

恍惚间,她又想到了雨夜里的那个人影。

唐正萍自然是认得陶池的,当年的二二八案,她们打过交道。

“唐警官?”陶医生先认出了来者,“好久不见了。”

“哎呦,我记得您,”唐正萍故作失忆,“姓……什么来着?”

“陶。”

“原来是陶医生。”二人笑着寒暄两句,简单握了个手,“您今天来是——?”

“啊,我没事,我送个人。”她回头指了指坐在走廊深处的孙影佳,“你们不是通知她来,我正好送一下。”

“看来你们关系很好啊。”

唐正萍随口感叹道,尽管这句话听起来并不像个问题,陶池还是顺嘴解释了两句:“害,认识比较久了。”

“她来我们院实习那会,我帮忙找了房子,后来也带过她几天——这些学生都不容易。”她继续解释道,“我不是有车,去哪都方便,有时候顺路送送。早上你们警局打电话的时候,我们都在医院呢,这种事情……我怕她一个人来出什么事,开车送一下。”

“医院不忙么?”

“还好啦,我们这个小医院,大周末的也没什么大事,我叫同事帮我盯一下,一会完事了就回去。”

唐正萍点点头,没多说什么,陶池试探性地开口:“警察同志,这是出什么事了?”

“啊,我们也还在调查,具体可能……”

“哦哦不好意思,我多嘴了。”

二人一同坐到大厅门口一侧的椅子上,唐警官闲聊道:“这个杜晨,你认识吗?”

“有印象,是个护工,”她回忆道,“这姑娘经常在我们院出现,基本都是照顾老人小孩什么的,还挺专业,人也挺好,性格也不错,我打过几面交道。”

“可惜啊,挺好的姑娘,就这么没了。”她叹气道。

“是啊。”唐正萍附和道,“唉,当初那个案子还没结论呢。”

她故意引导话题,陶池却没察觉异常,顺着对方的思路聊了下去:“二二八案吗?怎么,那个凶手还没抓到?”

唐警官摇了摇头:“这个凶手太狡猾,两年前那一案后,人就销声匿迹了,不好抓。”

陶池没再接话,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眼神沉了沉。唐正萍趁机开口:“……怎么,陶医生想到什么线索了么?”

“啊?”她回过神来,磕巴两句,“没,没……我能有什么线索,当初你们不都问过了,我还能知道什么。”

“能早日抓到凶手,也是维护咱们社会治安么,陶医生要是想到了什么,可要及时说出来。”

“那是自然。”她笑的牵强,忽然起身,“那个,我去看看小孙怎么样了。”

唐正萍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她知道那两个女人有秘密,可不论是当年还是现在,两个人都守口如瓶,什么都不说。

对于杜晨,她没有太多印象,一个死里逃生的受害者,当年做了简单的笔录就过去了。而孙影佳和眼前这个陶池,她一致认为两个人当时都有所隐瞒。

孙影佳的演技很拙略,找的借口也非常没有说服力,唐正萍猜测,她很有可能是在案发现场看到了什么,没准就是凶手本人。出于自保,她不肯说,也是可以理解,毕竟没有办法逼迫一个目击证人有问必答。

但是陶池,她看不透,现场监控来看,她似乎只是路过,顺带碰上了这些糟心事,她有什么里有隐瞒呢?

换句话说,她只是一个路过的局外人,有什么事情是需要向警察隐瞒的?甚至可以让两个人都心照不宣的闭嘴呢?

或许郑兴怀的死真的会是一个突破口,唐正萍潜意识里也希望,能是当年那个“正义使者”重出江湖,这样或许能找到更多线索,顺藤摸瓜,抓住这个人。

可另一方面,她又不希望真的是那只木鸟,因为这将意味着,这或许是一个新的连环杀手。

她不希望在看到有新的受害者出现。

“师傅!师——”

忽然有人高呼,从走廊里跑了出来,唐正萍抬头,瞧见高子奇凑过来,看见她身边还有别人,便闭上了嘴,把手里的板子抱紧了些。

“陶医生。”他笑了笑,随后把声音放低了些,“——师傅,有事。”

“不好意思啊。”唐正萍叫陶池稍等片刻,起身跟人走远了些。

走出一段距离,高子奇这才把手里的东西交出来,小声地说:“检测的结果出来了,杜晨体内残留的精|液,是楚冰的!”

“楚冰是谁?”

“辉煌老板。”他的脸上写满了愤怒,“而且杜晨的毒检结果也出来了,她体内有残留镇定剂和安眠药,按照时间推测,案发时应该是摄入了大量的迷药,所以才被……”

他没有再说下去,指着检测结果愤愤不平,却又怕声音太大被别人听到,于是压着嗓子怒声道:“这个辉煌肯定有问题!还有之前郑兴怀的那个事情,肯定也跟他们有关系!”

“给你师姐打过电话了吗?”唐正萍眉头紧锁,语气却偏冷静。

“还没有——我现在就打。”

“走吧,咱们去一趟。”她用手指弹了一下这几张沉重的纸,“会会这个楚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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