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我们的小妹了,”一旁的龚穆把鲍螺滴酥推得离玉娘更近,接过话茬自然道,“她最爱吃这个。”
看来他们家兄弟姊妹感情很好。
出门在外的兄长与姐姐都不忘远游的妹妹,心心念念惦记着她爱吃的。
恐怕她与他们小妹长得有些相像,沈娘子与龚郎君一见如故,才对她这般亲切。
只是,这得像到什么程度?
玉娘不由自主摸了把自己的脸,问道:“我与你们小妹,很像吗?”
龚穆一愣,继而笑了。
那清艳眼眸一弯,藏在眼尾的笑意顿时沁满柔和,他回:“像,像极了。”
玉娘看痴了。
这龚郎君好生俊美,与夫君和谢玄礼极为不同。
夫君玉润金清,实则恰如冰玉于深潭,清而冷,润而疏,俊美外表下总隔着那寒潭之水,令人捉摸不透。
谢玄礼却像寺庙高台上佛龛内的明珠,清辉自照,独有一份宁静内敛。
而眼前的这位龚郎君,资质明莹,那双细长眼眸,透着几分非人间人的诡魅,色笑袭人。
玉娘向来不会藏,直接道:“龚郎君,你长得可真好看。”
龚穆眉角生光,笑回:“你也不差。”
沈棠云听着二人对话,脸色恢复如常,掩嘴轻笑。
小叔沈鲁阳与龚穆大哥的商队一年中总要走上那么半年。
回回玉娘见到龚穆大哥,她总要绕着他转上那么几圈,啧啧出声:“大哥,你长得愈发出挑了,以后谁敢当你媳妇啊?”
龚穆大哥或是轻弹她脑门,或是捏住她后颈,玩笑道:“你少说几句,我就找到了。”
想到这里,再看眼前这和谐的一幕,沈棠云眼底多了一丝失落。
龚穆与玉娘,一直要比,龚穆与云娘,多了几分亲昵与亲近。
从小到大,这份亲昵,别人融不进。
她也只能站在外头,艳羡地瞧着,有时心里也会泛酸。
后来她慢慢意识到了,那份亲昵,是龚穆大哥对玉娘的纵容,他纵她去做世间任何想做的事。
玉娘杀人放火,龚穆大哥定会毫不犹豫递刀。
就如大哥二字,玉娘喊他大哥,她只会拘谨地喊一声龚穆大哥。
龚穆用一双新筷给玉娘夹了一个滴酥鲍螺,玉娘注意到了龚穆右手小指残缺,沈棠玉顺着玉娘的视线看过去,也停留在了那处。
玉娘现在不记得,以往见到龚穆大哥的这断指,她总会叹气。
那年玉娘十二岁,汝州招提寺年前撞钟,爹爹娘亲带他们上山看热闹,途中马匹发狂,玉娘摔下马车,龚穆大哥立即冲下去护人,整个手掌绞进车辕,血肉模糊。
其余的保住了,唯有这一根小指骨,彻底废了。
玉娘吃了一口滴酥鲍螺,眼睛一亮:“这比江州的好吃不少,还是说沈娘子的手艺好?”
沈棠云看着玉娘笑道:“你爱吃,我下回再做给你吃。”
他们对她这么好,玉娘实在不好意思,又感叹道:“你们都有兄妹,而我家就我一人,我的爹爹娘亲也走了。”
龚穆放下新筷,慢声问:“就你一人,便没有别的亲戚了?”
玉娘又往嘴里塞了一口滴酥鲍螺:“亲戚自然是有的,只不过都在淮州。”
“云娘说你失忆的这三月都在江州,那也就是说,你自醒来,除了你夫君还有那陆府的人,其余的一人都未见着?”
是这么说……没错。
但玉娘觉得这龚郎君问出来的话奇怪,仿佛,仿佛这情况极其不对劲一样。
“他们都在淮州,”玉娘撑着下巴道,“我没见过,等回了淮州,就会见着了。”
龚穆笑了笑,那笑意诡异,很快又恢复正色道:“是,回去了会见着。只不过我若是你,醒来什么都不记得,怎么都不会认一个陌生男子为夫君的。”
“夫君不是陌生男子。”
玉娘辩驳了一句,回道:“我也不是随便认,夫君对我极好,我又有淮州陆家寄给姚家宗亲的信件,还有官府发下的文牒与路引,我就算不记事,这些难不成都是假的吗?”
龚穆算是明白了。
玉娘从前狡黠精明,只有她骗别人的份,哪有她遭骗的份?
可她失忆之后,举目无亲,那男人又是手段通天,给她织了张密不透风的网,她就算察觉不对劲,也是想不明白逃不出去。
只是那男人到底是谁?
可不管是谁,能把这一切安排妥当又滴水不漏,定不是什么普通人,可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玉娘吃完了滴酥鲍螺,见天色渐晚,道:“我该回府了,今日多谢款待。”
“我送你出门。”龚穆起身,到廊道下拿起油伞给玉娘撑起。
这龚郎君人确实好,可她是个有夫之妇,这样不太合适。
她也知道平日里吕嬷嬷肯定也会在夫君面前偷偷说些什么,她自是没有什么忌讳的事,只是还是得避嫌。
玉娘谢绝了龚穆的送行,语气轻快道:“今日够麻烦你们了,下回我再来叨扰。”
听了这话,龚穆与沈棠云心里轻松了不少。
玉娘走后,沈棠云愁云满脸道:“只望玉娘有记起的一天,可龚穆大哥,你说魏王的人会去汝州找她,就算玉娘想起来,我们也不能带她回去吗?”
“至少得避避风头,眼下魏王风头虽盛,可民间怨言载道,”龚穆平声道,“当今圣上看似作壁上观,可如今明城司常在江州逗留,又怎能说没有他的手笔?若是如此,圣上根本没有让魏王继位的意思。”
“快了,只等他惹火烧身,自顾不暇时,”龚穆声音放低,眼中鬼火起,“或是等他彻底倒台,死无葬身之地时。”
沈棠云见到这样的龚穆大哥,心在胸口慌乱地跳,跳得极快。
他平日里稳重,可怎么遇到玉娘或是这些事上总是这般偏激?
他口中从无对圣上、魏王等人的一丝敬意,甚至不屑浓重。
她也知道龚穆大哥背地里还养着一批私兵,这些人爹爹娘亲也知道,可豢养私兵乃是大罪。
她不知道,也不明白,龚穆大哥和爹爹娘亲到底要做什么?
.
炎光西坠,黑寂伴着狂风来临。
今夜的江州,似乎要有一场暴雪。
玉娘把从锦云庄回来的包裹打开,那织金紫袍在澄黄灯火下萦绕着微微浮光,她左看右看,又把衣裳搂在怀里。
夫君肯定喜欢!
不喜欢也得喜欢。
这时吕嬷嬷端着碗百合羹进来,将被狂风吹得颤动的窗杦仔细瞧看了一翻,再将羹汤递给玉娘。
换做以往,玉娘定接过就喝了。
可今日不知为何,她手端着这碗百合羹时,脑子里有只有那龚郎君的话:我若是你,醒来什么都不记得,怎么都不会认一个陌生男子为夫君的。
玉娘轻嘶了一声,将羹汤放至一旁道:“嬷嬷,好烫,我等会儿再喝。”
吕嬷嬷:“好,今晚风大雪大,这碗羹汤安神,切莫忘了喝。”
“嬷嬷,就算这羹汤扰神,我也会喝的。”玉娘起身,手搭在吕嬷嬷肩膀,“好了,你且去忙吧。”
等屋内再无一人,玉娘不过一会儿吹灭了烛火,视线落在在黑暗中的那碗百合羹上。
不喝一次也不打紧。
况且她今日饱得很,也不想喝。
玉娘这么想着,倏地拿起百合羹开了后窗,一阵狂风吹进,她迎风倒进了后面竹林。
她再爬回床榻,脑子清醒得很,尝试睡了许久都睡不着。
迷迷糊糊之间,突然听见一阵脚步声。
那是嬷嬷的脚步声,很轻,很慢,仿佛就是为了看她有没有睡着。
这以前是从未有过的,又或是以前也这般,可她睡得太死,从未注意到过?
屋门关闭的声音再起,嬷嬷走了。
玉娘在床榻上睁着明亮的眼睛躺了好些时候,忽然觉得有些口渴,她起身去拿茶壶,壶底干净,倒不出一滴水。
她开了屋门。
天色阴黑,冷风裹挟着雪片顿时袭来,院内的梨树被吹得翻来倒去,一片寂寥。
“嬷嬷!”
玉娘在廊道上喊了一声,却不见一人应答,平日里的侍卫与丫鬟全都不见了。
可廊道无人,庭院无人。
偌大的一个梨棠院,空空荡荡,她身在其中,仿若飘浮悬坠着。
玉娘裹紧身上衣物,顺着廊道往夫君的林书院走。
她边走,边颤着声喊人,可她不敢大声喊,那细小的声音,也都被淹没在风雪呼啸中了。
这时,离林书院越近,压在胸口的怪异与恐惧愈重,平日里那肃然的林书院,竟多了一种尸横灯影,血染空房的诡异感。
隐隐约约,玉娘听到了刀剑铿锵碰撞声。
肃冷凛冽的空气中,林书院前的梅花绽放,清香阵阵,可随之而来的是令人避之不及的血气。
那铺天盖地的血气融在风雪中,散在天地间,依旧是一股浓重的、恶心的腥气。
玉娘忍住胸口翻涌,踏进林书院,然而脚刚踏进去,冰冷的手就扣紧了墙垣,以防身子一下子倒了。
这,这哪里是平常的林书院……
这简直就是炼狱……整个院落仿若一个肉板子,无数的人在上面被砍得七零八落。
血肉翻飞,他们一个半个头颅,他们恐惧的眼珠子,他们身上的器官,散落在各处,红红黄黄的内脏摊了一地,还有些丝丝条条悬挂在这些上面的东西。
这尸山血海中,还立着数人。
而最中间的男人,他刚收了刀,那只清峻的手还握在刀柄上,刀柄上的鎏金蟒首散着冷戾阴鹜的气息。
一阵寒风吹过,吹散了他满头雪,吹起了他的帛青白色锦袍。
这风雪之中,他如鬼魅,如煞神,狭长的眼眸微抬,那淡漠平静的眼神就这么对上玉娘的视线。
毫不躲闪,毫不避讳。
啊啊啊啊来啦来啦!抱歉宝宝们,爱你们[熊猫头][熊猫头][熊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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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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