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起,阿菀便时常去百草院,帮商神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计,请教一些医学知识,每天早出晚归,忙得整日不见踪影。
穆北驰也不在意阿菀的行程,每日就带着阿萱说要作画,又带着她在贺兰山庄到处游走,说要寻找作画的灵感。
过了几日,阿萱跟着北公子去了止戈楼,却见楼内女子大都着白衣、扎长辫,神似那天她的装扮,俨然成为京师新的潮流。
阿萱暗叹,这十有**又是贺兰霄的手笔,只是贺兰霄恐怕也不知道,她着素衣,只是因为月隐山谷长期隐世,染色的技能失传已久才不得已而为之。
不过白衣一直是北公子的装扮,如今有了女款,也难怪京师女子趋之若鹜。
穆北驰又开始弹琴,琴声悠扬,尽是鸟语花香之象。
止戈楼内再次热闹了起来。大家对她的婢女身份似乎也习以为常,许多人开始去找余掌柜求职,见她下楼也热情地打招呼。
几日没见贺兰霄,衣服倒是时常送来,大多还是白衣为底色,加上各式各样的刺绣。和北公子去酒楼一次,衣服的样式几日后便在京师流传开来。
阿萱感叹,贺兰公子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商业奇才。
阿萱跟在北公子身侧,帮忙擦擦琴,磨磨墨,日子倒也过得安逸闲适。北公子确实温柔善意又多才多艺,一举一动皆有风情,也难怪风靡京师万千少女,连阿萱都感觉这样的日子太过美好,不想离开了。
直到一天深夜,隔壁的阿菀应该已经睡下,阿萱被院中的细微的声响惊醒。
她从窗外望去,却看见穆北驰穿着一身黑色夜行衣,俯身趴在凉亭的石桌上,背后插着一支长箭,在月光下发出森冷的光芒。
阿萱不敢耽搁,忙出门扶起他,将他送回房间。
此时穆北驰疼痛几近昏迷,却仍强忍着从床边拿出金创药,想要自行拔箭上药。
阿萱百般疑惑,不知他为何受此重伤,又为何不去找商神医求助,只能先按下好奇,接过药膏,帮他拔箭、上药。
箭在左肩,穆北驰不方便拔出,便不再推脱。
阿萱见过阿菀给自己上药,也知道其中的凶险,屏住呼吸快速拔出来箭,又抓紧时间剪开衣服止血上药,一番折腾下来,累得大汗淋漓。
终于忙完后,她沿床边坐了下来,想问一个缘由。
穆北驰却沉默不言。他满怀心事,今日的失手确实凶险,差点就将他苦心经营的一切毁于一旦。
三个月前,他刚伤好,就迫不及待去查找当时的真相。来传旨的人是林漠岩,圣旨是真是假,只有他最清楚。
穆北驰跟踪了林漠岩几天后,终于在他独自在书房的时候现身制住了他,
林漠岩原本余与穆泽也不熟识,对穆北驰的突然出现却也不意外,来人并未直接对手杀他,恐怕是大理寺抓捕的犯人余党,有冤屈要诉说。
“兄台深夜来访,所为何事?若案子有隐情,大理寺也一定会查明真相,还兄台一个公道的”林漠岩开口劝道。
穆北驰对这个当初亲口说出“就地斩杀”的人愤恨不已,但这旨意来自于谁,他必须问清楚。
“穆泽在哪里?”穆北驰说。
林漠岩想转身看看来人,却被横隔在脖子上的长剑阻挡了视线,他只能继续背对着来人说:“三个月前,穆泽被参通敌,陛下便下旨斩杀,后来穆泽畏罪潜逃,有人目睹他被追杀坠入了鸣皋河,应该是已丧命。”
“下旨斩杀?”穆北驰蹙眉,连一句辩驳的机会都不给他就直接下旨,他无论如何不能相信,“圣旨呢?”
“就在那里,”林漠岩指向书房正中央一个精致的木盒。
穆北驰用剑挑开盒子,果然在盒中看见了圣旨。他打开一看确实是关于自己的,便拿上圣旨先行离去了。
“格杀勿论”、鲜红的玉玺印,专用的绢纸……每一个字、每一个细节都在提醒着他,圣旨是真的,林漠岩只是奉命行事。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但他不能死得不明不白。连一个审判的机会、一个辩驳的机会都没有,到底是怎样的证据,让荣轩帝做到如此地步?
而林漠岩也在那之后不久离奇暴毙,死因朝廷却一直秘而不宣。
而关于穆泽的所有事,朝廷下严令所有人不得提起,举报他的官员、为他辩白的官员一律离京任职,以致朝野上下所有人都对他的事讳莫如深。
宣国仿佛彻底抹杀了他存在过的一切痕迹,就像他从来不曾存在于这世间。民事开始对此事议论纷纷,可几个月后也就抛诸脑后了。
世间,再无穆泽。
后来,穆北驰白天做风靡京师的北公子,晚上秘密去刑部、吏部、户部、大理寺、京兆府寻找关于他的案件的卷宗,却都一无所获。
穆北驰不相信荣轩帝真的毁灭了所有关于穆泽的资料,只要穆泽的尸体一日没有找到,荣轩帝和这件事的幕后黑手,又岂能高枕无忧?
因此今晚,穆北驰决定夜探皇宫。他知道荣轩帝的书房所在,也知道皇宫守卫森严,但凭借对皇宫结构的熟悉,他还是一路来到了书房。
在书房内,他终于如愿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却在刚刚放松下来的时候,正面遭遇了现在金吾卫的统领,战止钺。
在缠斗中他不慎后背中了一箭,九死一生才摆脱了追兵,回到贺兰山庄。
战止钺不愧是行伍出身,布局十分谨慎。曾经也是他想要真心相交的朋友,现在却是他复仇路上最大的阻碍。
前路漫漫,仍晦暗难行。
许久后,见阿萱还在床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穆北驰心中触动,终于开口讲了那日未讲完的穆北驰回家之后的故事,想问问她的想法。
他缓缓开口:“三年前接到家中来信后,我就辞别了贺兰和天明回了家。之后父亲和母亲相继去世,我奉父母遗愿来到家族族长身边,想要帮他发展壮大家族。
半年前,我发现了家族中有人下毒杀害其他人,在我离开家想去查清下毒之人时,家族中却有人说我要背叛家族。
族长并未有多问,直接下了杀令,又在事后抹杀了关于我的所有痕迹。”
穆北驰不再开口,沉默地看向窗外。明月依然高悬,恰似每一夜高悬的利剑。
阿萱依然坐在床边的地上,她需要消化一下他说的话。
“你打算怎么办?”半晌后,阿萱终于开口。
“先找陷害我的证据,”穆北驰说。
“然后呢?”阿萱转过身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穆北驰没有回答。他们都心知肚明,宁愿费尽心思抹杀一切痕迹,也绝不会承认自己因轻信犯下的错误,这是所有上位者的通病。
“要想彻底洗清罪名,除非,换族长。”阿萱依然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她的眼中似乎有一簇小小的火苗,却一下子点燃了他心中的熊熊烈火。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这是最差的办法,却也是唯一的办法。
第二天,穆北驰又回到了平时的样子,成为了倜傥风流的北公子。
阿萱看着他,仿佛前天晚上的一切,都是她的一场怪梦。
穆北驰依然每天带着她出入止戈楼,回院子又心血来潮想要教她弹琴、作画,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又似乎哪里总有些不对。
阿萱说不上来,她在止戈楼多日,也一直没有打听到关于她的信息,没有遇见一个认识她的人。
她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了,又想起那日听人们提起与公主定亲的战止钺,异样的情绪从心底再次滋生 。
可她要如何证实自己的猜想呢?威风凛凛的金吾卫统领、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她的受伤失忆真的和他们有关吗?
阿萱真的开始头疼了。阿菀依然早出晚归,听说她拜了商神医为师,正在一心钻研医术,已经好久没有看见她的踪影了。
“噔——”当阿萱又一次将琴弦挑断后,穆北驰终于放弃了教她练琴的想法,也明白了当时宫宴她倒也不是完全伪装。
不过阿萱的画却工整美观、字也娟秀飘逸,看出是下过苦功的。
穆北驰又一次心血来潮,便唤她一同练剑,她虽忘了剑招,但还是靠本能反应一次次格挡了回去。阿萱仿佛发现了新大陆,原来自己不仅会武,而且技艺精湛,于是她便一本一本地开始练刀、练剑、练长枪。
之前无事时她还捣鼓些吃食,如今却也无心张罗了。穆北驰也不恼,搬出画案开始作画,画也从黑白逐渐有了色彩,衣服也从宽袖慢慢改成了方便习武的窄袖。
阿萱这才恍然大悟,穆北驰作画是在设计衣服,弹琴是在帮止戈楼吸引食客,抛去那夜的意外,他一直在做着一个普通的商人。
又一日,阿萱去止戈楼的时候,终于有了些许收获。
“战姑娘,你回京师了?”食客中有一白衣公子和她打起了招呼。
阿萱有些疑惑地看过去,只见说话的人穿着和北公子类似的白衣。
见她没说话,白衣公子又开口提醒她说:“好久不见,我是甄演啊,你还记得我吗?”
找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了可能认识自己的人,阿萱赶忙邀请甄演上楼一叙。
穆北驰还在屏风后作画,阿萱也不管他,带着甄演在前屋坐了下来。甄演还是第一次到三楼,一路上东张西望,到了北公子屋内更是激动万分。
“甄公子,我不久前受伤失去了一些记忆,你是不是认识我?”阿萱询问道。
“你失忆了?”甄演微微讶异。
穆北驰听到甄演的声音,想到一年前与他相处良好,便停笔侧耳听他们的谈话。
不料,却听到甄演说,“你是战将军的女儿战芷歌,一年前回京。你我相识在闲云楼,后来又一起去了兰隐寺,回来的路上却被用心险恶之人故意支开,在之后你被封了郡主,回了泠州。”
原来是战家,阿萱默默记下,又问:“用心险恶之人,是何人?发生了什么事?”
甄演环顾四周,并未看见其他人,便压低声音说:“是穆泽。”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阿萱的好奇心更重。又听到甄演继续说道:“穆泽别有用心,故意支开我和你单独出行,听说他通敌叛国,接近你必定是想窃取军情,你的受伤肯定也是他所为。”
说到这里甄演有些激动,他重复了两遍自己的结论,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推测。
阿萱却发现了其中的问题,问道:“我们三人是一起去兰隐寺的,之前也是好友吧?”
“我和他只是住得近罢了,我一直觉得他心思不纯、品行不端,果然不出我所料。”甄演又说。
又闲聊了一会,阿萱看从甄演这也问不出其他有用信息了,便送他下了楼。
回屋后,见北公子一直没有动静,阿萱只好去屏风后查看。却见北公子失神地望着楼下,心中似乎有万般愁绪。
见阿萱进来,他突然起身紧紧地抱住了她,就像两人第一次见面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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